病友记

庭院里,海棠花开，一树红花，满院生辉。一簇簇，一串串，花蕊嫩黄，花瓣红艳，小巧玲珑，随风摇曳，惹得刚出院的老李欣喜不已。

       终于病愈回家了，老李长舒了一口气，望着满树红花，他的脑海里竟浮现出他的几个病友。

       张总国字脸，白净帅气，五十三岁，病前是公司老总，2013年患膀胱癌。四年后又患直肠癌，他变卖公司，去条件最好的美国治疗，在花光600万积蓄，用尽各种治疗手段后，回到上海，肿瘤已经扩散，已无回天之术了。在医院，靠打点滴勉强维持着，他的双腿已经肿得不能下床，只能靠人不停按揉才能好受些。只要疼痛轻一点，他总要唱歌，嗓音浑厚，情真意切，让人动容。“你知道我曾爱着你，你知道我还想着你，离别时说好的不哭泣……”，他娇小的妻子一边给他按揉，一边止不住地落泪。每当听到张总唱这歌，老李总是很伤感。

一天，老李被化疗折磨得愁眉苦脸，张总偏过头笑着劝道：“人生一世不容易，快乐面对每一天。学学我，唱唱歌，你的痛苦可能会少些。”

就在那天晚上，张总唱了一会儿，就再也没有声音了。他妻子木然地看着，继而嚎啕大哭，跪求医生抢救。但他还是走了，带着歌走的。老李的心咯噔一下，生命真是脆弱啊！

       小吴三十多岁，胖乎乎的圆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寸板头显得特精神。他从老家来上海已经半个月了，和妻分别住在20元一晚的集体宿舍，等待床位，进行第三次手术。每次来寻医生，他总是一手挽着妻子，一手拎着衣袋，笑咪咪的。终于等到床位了，他俩欢天喜地住了进来，这时老李才发现，原来小吴手里拎的衣袋里装着引流袋，一根管子从身上与它连着。用衣袋是掩饰，也是保护。“听这里的医生说，我这尿道本来问题不大，让当地医生过度治疗，结果搞严重了。我要抓紧治好，想要一个孩子！”小吴有点害羞，低着头说话，脸憋得通红。“我家是贫困户，吃低保，好在医药费国家全报，但车费、住宿、生活还是一笔很大的开支，每次来上海都坐硬座，住最便宜的旅馆。医生说，还有一次手术就治好了，到那时，我们的日子就会好起来的！”他的妻子边说，边用手比划着，满眼是希望与喜悦。

       陈姐是隔壁病房的，不到四十，丰满富态，满身香气，一头飘逸的头发披在肩上，就像“蒙娜丽莎”。成天穿着裙子在病区里穿梭，热心地帮病友们忙这忙那。

“我有三个闺女，一个儿子！”说起孩子，她眼睛含笑，满脸放光。“你真有福！”病友们齐夸赞。“我有八个月没有回家了，挺想孩子的，有时只能通过视频看看他们！”

“你老公来看你吗？” 她眼神立刻黯淡下来,脸上笼上一层灰色。老李真想抽自己一个嘴巴，问了不该问的。

“陈姐，陈姐！”隔壁有人喊她，她寻着声音去了。

听说，陈姐丈夫是开工厂的，已经有三个女儿，丈夫一心想要男孩，还真心想事成，剖腹产时，医生不经意，将膀胱划了一个口子，几个月后才发现，被判定为医疗事故，要补膀胱，但这手术难度极大，已来这修补了几次，还是不能痊愈，她只好插着导尿管，将引流袋藏在裙子里，喷很多香水才能盖住尿味。其实，她特痛苦，除了身体上的，她的丈夫也……但她从不抱怨。

一阵香水味飘来，李姐拿来几个苹果。“来，帮帮我，再不吃，就烂了，怪可惜的！”她将大苹果塞到病友手里，笑咪咪地开始大口大口吃苹果。

“多好的人啊，竟遭此罪受。”老李心里很想不通。

       老赵是公务员，是当地的“专家”误诊，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他恨死那个庸医了。

做完各种准备后，麻醉师、主治医师和他及家属进行了术前谈话，赵妻签字的手抖个不停，字不成形。老赵宽慰妻子：现在医学发达，什么奇迹都能发生。

手术安排在上午七点半开始，麻醉师给他打了一针，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醒来时，发现嗓里插着管子，呼吸不畅，身上也插了许多管子，管子里都是红色液体，他喊不出声，只好摇手，医生和护士都跑过来了：“21床醒了！21床醒了！”医生拔了嗓里的管子，老赵立马舒服许多。护工跑过来，清洗身上的血污，特护不停向主治医生汇报老赵的各项指标。老赵听到都正常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这时他才知道自己在重症监护室。

左边床上躺着一个九十多岁摔断腿的老人，干枯的手臂不停敲打床边，嘴里哼个不停。

右边床上的人鼻孔插着氧气管，打着点滴，腹部的管子，不时有血水流出。医护人员紧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曲线，人没有一点反应，老赵吓得不轻。

在惊恐中度过五天，老赵回到普通病房。“吓死我了，术前说要四个小时，结果用了十个小时，然后又送进重症监护室这么多天。”妻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个个滚落下来，老赵用右手试去妻的泪水，笑着安慰道：“我没事了！”。

出院那天，老赵紧握老李的手感慨万分：“预防胜过治疗；庸医不如无医；疾病并不可怕，乐观面对才能逢凶化吉，等着你的好消息。”老李含泪点头，伸出左手，拍了拍老赵的肩头。

       一只喜鹊落在花间，朝老李喳喳欢叫，打断了老李的回忆。看到喜鹊，老李又惊又喜，喃喃自语:喜鹊啊，喜鹊！你叫得这么欢，你莫不是张总？你是来告诉我小吴的妻子已经怀孕了？陈姐带着她的小儿子正在太阳底下玩耍了？老赵又坐在办公桌前办理公务了？真好哩！

暖暖的阳光透过花枝落在老李的脸上、身上，老李顿觉暖意融融。

（附：本文2021年5月26日首发于《六安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