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鳝似蛇似蚓,滑赛泥鳅,有“夏令之补,黄鳝为首”之美誉,也是我小时候的最爱。
少年的我喜欢跟着比我大两岁的哥哥捕黄鳝,不仅可以打牙祭,还可以挣点零花钱,贴补家用。
冬去春来,天气变暖,爷爷用竹篾给我们编了许多黄鳝笼。圆柱状的笼子约有40厘米长,笼子进口一端呈喇叭形,尖尖的篾头朝里,形成倒刺,黄鳝易进难出;出口一端用木塞堵住,笼中放穿蚯蚓用的竹签。爷爷传授秘诀:粪凼泡过的笼子更利于引诱捕捉黄鳝,我们便把黄鳝笼抬到猪圈凼泡着。
下午放学一到家,我就到猪圈里挖蚯蚓,哥把黄鳝笼子从粪凼里捞出来,湿漉漉,臭烘烘的,我也顾不上这些,拔掉木塞,取出竹签,就把蚯蚓往竹签上穿,蚯蚓扭动着身躯不肯就范,竹签怎么也穿不进去,我急得满头大汗。哥拿住蚯蚓,使劲往地上一摔,蚯蚓顿时缩紧身子,变得粗大起来,他左手捏住蚯蚓,右手拿起竹签,对准蚯蚓口,往里一捅一抹,蚯蚓就穿在竹签上了,然后把竹签放到笼里,用木塞封口。我如法炮制,果然好使。准备工作就绪,静等夜幕降临。
匆匆扒了几口饭,趁着夜色,我俩抬着笼子,向田间出发。哥找到水沟、水田,把笼子放到水下,用泥块压住,用水草掩盖,同时在旁边做上记号。我俩游走在田埂之间,放下一个个笼子,也放下了一个个希望。
夜晚归来,新翻泥土的香味混合着青草味儿,扑面而来,沁人心脾,星光点点,蛙声阵阵。听青蛙唱得这么欢,我们也放声歌唱,尽情享受。
黎明时分,哥摇醒我,直奔田间,收黄鳝笼。薄雾笼罩在田野上,仿佛童话一般。露水打湿了鞋和裤脚,哥猫着腰,循着记号收笼子。“哗”的一声,笼子出水了,哥上下晃一晃,笼里有沉沉的东西在滚动,“这笼里有!”哥兴奋地叫着。当东边天空露出鱼肚白时,我俩已经抬着黄鳝笼子,一路笑声地回来了。
一到家就拔掉木塞,呼拉一下子,黄鳝就倒进盆里。笼里有一条的,也有几条的,还有泥鳅也赶来凑热闹。黄鳝在盆里乱窜,有的昂起头,顺着盆沿,溜了出去。哥反应快,一脚踩住,就地搓几下,黄鳝被揉一身灰,跑不了了,哥用手一捏,将逃逸者扔进盆里。母亲笑着夸道:“乖乖,你俩真不得了,下了这么多,中午有黄鳝吃喽!”看到母亲高兴,我们感到无比的荣耀,这种成就感不亚于后来考上大学。
宰杀黄鳝也藏着学问。黄鳝很滑,总是抓不住,好不容易抓住一条,它不停地扭动,尾巴甩来甩去,无法剖腹去肠,滑溜溜的东西竟甩我一脸的。我火了,拿起剪刀乱刺一通。哥看见了,从灶膛里掏出草木灰,将黄鳝往灰里一扔,滑滑的黄鳝,扭动几下身子就老实了。哥哥在木板上,钉了一个大钉,钉尖磨得很锋利,他伸手抓住鳝头,朝钉上一摁,使劲一扯,黄鳝肚子就被剖开了,扯出肠子,剪去头,然后把黄鳝躯干平摊在砖头上,再用石头砸,黄鳝的脊骨被砸扁砸烂,再扔进水里清洗,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看得我眼花缭乱。我也去抓裹了灰的黄鳝,这次很轻易地就捏在手里,完成宰杀。原来生活中处处有学问,我挺佩服哥的。
中午放学时,远远就闻到黄鳝香。我喜欢吃辣,就把辣椒粉往黄鳝里一撒一拌,红黄交织,垂涎欲滴。我夹起一截黄鳝送到嘴里,使劲嚼着,刺都不需要吐,那滑滑的,辣辣的香酥美食,就咽了下去,一条火龙从嗓门顺着颈脖儿窜到肚里,辣得嘴直嘘,手直扇,满脸喷火,大汗淋漓,那真是一个爽。
每到周末,我们还把黄鳝拿到十里外的石婆店街上卖。第一次卖黄鳝的经历我记忆犹新。为了能赶上早市,母亲提前为我们准备好手电筒、竹笼,我兴奋得难以入眠。天不亮,我俩就起床,迅速收了黄鳝笼,把黄鳝倒进竹笼,直奔石婆店。路上人很少,我打着手电筒,哥拎着黄鳝,一路小跑,生怕去迟散市了。
天刚亮,我们就赶到街市,蹲在街边,汗渐渐干了,身子有点发冷,眼巴巴地瞅着来往行人。有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弯下腰瞅了又瞅笼里的黄鳝,直起身走了,我俩很失望,左顾右盼,急得直跺脚。一会儿,又过来几个人,晃了晃竹笼,试了试分量,“咋卖的?”“三块。”大金牙说:“这么贵,两块钱卖给我吧!”不由分说撂下两块钱,拎起黄鳝就想走,哥一把夺下黄鳝:“太便宜了,想欺负孩子咋地?”大金牙瞪了我们一眼,悻悻地走了。最终黄鳝以三块钱被一位大叔买走。我们如释负重,手里攥着“巨款”,买了油条包子,哥给我买了一个蝴蝶图案的铁皮文具盒,给母亲买个发卡。我们像凯旋的战士,拿着余钱和东西,有说有笑地跑回家。一路上,我紧紧抱着文具盒,不时瞅一眼,生怕美丽蝴蝶飞走了。
当哥把剩下的钱和发卡给母亲时,母亲喜极而泣。能给困境中的母亲一丝快乐和安慰,我们觉得自己是功臣似的。
时光荏苒,往事如烟。许多经历淡了、忘了,但那黄鳝、“巨款”、铁皮文具盒和母亲落泪的笑脸永远挥之不去。
(声明:本文于2022年3月10日首发在《皖西日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