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看到了那棵大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额头的伤疤,眼前又浮现满地的血玫瑰。
五十多年前,她是一个漂亮的姑娘,村里人都叫她小芳。
秋收过后,队里的活少了,小芳又开始纳鞋底。和其他农家女孩一样,到了婚嫁之年,需要做嫁妆,做新鞋是必不可少的。母亲早已把她许配给舅舅的儿子,说是老亲开亲,亲上加亲。虽然表哥为人老实,干农活是个好手,但她总觉得心里不畅快,像缺点什么。她拿起镜子照了照,里面那双黑晶晶水汪汪的眼睛,还有那乌黑的大辫子,还是招人喜欢的,她有点自恋起来。
她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却在某一天吹起了涟漪。
“村部来杂技团了”这消息不到一会儿,就传遍了小街。这里平时没有什么娱乐,偶尔区里来放一场电影,大家都激动好几天。杂技团从未见过,小芳兴冲冲地跟着大伙儿去村部看热闹。
杂技团的车子停在广场上,车上插了许多彩旗,团里二十多人,正在屋里吃饭。
爱军是团里台柱子,高高的个儿,白皙的脸上有两道剑眉。小芳趴在窗户往里一瞧,正碰上爱军的眼光,她不由得心里一颤,像被电了一样,那种感觉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从此,她记住了那双剑眉。
小芳家住村部旁边,杂技团缺东西,就向她家借,小芳热情相助,还主动帮送,顺便偷看一眼爱军。爱军也感觉到有一双眼睛粘在他身上了,现在终于发现了。他们相视一笑,两朵红云飞到他们的脸上。
晚上,小芳早早地来看杂技。她心不在焉地看完女子骑独轮车表演踢碗,接着是钻火圈。四个呼呼燃烧的火圈架在场中央,两男两女,不停地从洞中钻过,小芳看到了那双剑眉,只见他,踮起脚尖,双手向上,一个后空翻,穿过了火圈,观众大呼“厉害”,小芳异常激动,一颗心狂跳不止,她忙用手按着,生怕它跳了出来。
最后一个节目是高空杂技。只见爱军穿着白色紧身服,腰系红腰带,干练地站在场地中央。弯腰行礼后,快步走到场边钢管,蹭蹭几步,爬上顶部,又沿着横杆来到屋顶中间,在那横杆上耍起来。他先做引体向上,后翻越横杆,几个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博得阵阵掌声。
小芳目不转睛盯着,大气不敢出。
爱军又出险招,他居然用双脚勾住横杆,头朝下荡起秋千来。
“好!”观众啧啧称赞。正在大家看得心惊肉跳时,爱军突然脚一滑,头朝下掉了下去。众人吓得尖叫起来,小芳脸色煞白,几乎窒息。
就在爱军快要触地时,他身体来了一百八十度转弯,脚点地又跃起,原来他身上系有保险带,他顺势翻了几个跟头,稳稳落在地上。
小芳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爱军精彩的表演,征服了观众,也征服了小芳的心。
杂技团要转场了,临行前,爱军特意去她家归还东西,两人相对无语,一种暖暖的东西同时从他们心中升起。
杂技团走时,爱军在车上四处张望,小芳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看着车一点点消逝。
杂技团走后,小芳总是打不起精神,母亲以为她病了,多次催她去看医生,她也不理,催她结婚,她一直软抗着。
爱军你在哪里?你还来吗?思念像春天的草,快速生长着,她感到心里已满满的了。
一年后,杂技团又来了。小芳连忙收拾一下自己,换上好看的衣服跑到了村部。
两道电光再次相遇并撞出了火花,爱军将纸条塞到她手里,小芳转身跑回家,躲进房间打开纸条:今晚小学后面竹林见。
小芳的心狂跳不已,脸涨涨的火辣辣的,有点烫手,她恨不得天立刻黑下来。
夜色终于降临,小芳跟母亲说去借东西,就匆匆的走了。
爱军早已来到竹林,夜色遮掩了他们羞涩的脸和牵着的手;竹林见证了他们怦然心跳的约会;风儿听到了他们窃窃私语。两人相约:等杂技团走时她就藏在车里,与他私奔。她知道风险很大,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爱情是个奇怪的东西,会使人着魔变得弱智,会让亲情变得不堪一击。
母亲总觉得小芳近来怪怪的,她发现女儿有事没事就往杂技团跑。她把疑虑告诉了哥哥(亲家)。哥哥一听,觉得蹊跷,就偷偷跟踪小芳,他一下子全明白了,怪不得她一直不肯答应早已约定的婚姻。不能让准儿媳被人拐跑了!于是他就天天盯梢,周密谋划,以防不测。
杂技团走的那一天,村部意外来了许多人,他们拦住车子,不让通行,双方拉拉扯扯,眼看就要打起来。小芳母亲从车里找到了她,一把抓住,拖下车来,几个五大三粗的人把爱军五花大绑,要把他扭送公社,以破坏婚姻论处。
小芳一看,爱军受到牵连,心如刀割。
“你们行行好放了他,不关他的事,我不跟他走了。如果你们不放他,只有收我的尸了!” 小芳以死相逼,众人只得放了爱军。
汽车开动了,欲哭无泪的爱军随车愈行愈远,消失在视平线里。小芳猛然挣脱母亲的手,一头撞到树上,鲜血溅得到处都是,这斑斑点点的血,顿时化成了小芳心中美丽鲜红的玫瑰花……
(附:此篇2022年4月29日首发于《同步悦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