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毕业留言时

又到毕业留言时

“王老师，给我签个名留个言呗。”两个六年级女生笑嘻嘻地跑过来，手里拿着毕业纪念册。

“你是哪个班的？我带过你们吗？”

“老王，您忘了？上次您在报告厅给我们六年级上了一节心理健康课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老王对不对？”一个女生用手拍着我的肩膀，嘻嘻哈哈的。我喜欢学生喊我老王，语气特亲切。

“王老师，也给我们签名吧。”几个男生又围了过来，翻开语文书递到我面前，我便在空白处草书我的名字。我疑惑地看着他们，感觉有点面熟。

“我们是您的学生，去年疫情期间，我们语文老师被隔离了，您不是给我们上了一周的课吗？我还记得您说的夸张句：一条大猪肥又长，猪身横跨太平洋，猪背可以落飞机，猪耳辟成飞机场。”

“哦，哦，我想起来了”

每年的毕业季，相似的一幕幕总会浮现在眼前……

1990年7月，我大学毕业分配到独山镇陈冲中学，任初三语文老师。记得第一次走上讲台时，望着比我高一头的学生，心慌腿抖。

“同学们…今天我们一起来学习…朱德的《我的母亲》。唐朝诗人孟郊写过一首诗《游子吟》…有谁知道？”我的声音有点颤。同学们在交头接耳，没有回答。我高声念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大声朗诵后，我不太紧张了。

这时，我看见窗外本班班主任金老师在向里面张望，我刚放松的情绪又紧张起来，我怕老教师听我的课。

终于下课了，金老师笑嘻嘻地对我说：“上的不错！课堂纪律还行，中途接的班，课难上。”

后来我才明白金老师的话，学生是自己一直带上来的，课好上一点。此后，我就跟着金老师学做班主任工作。那届中考，我班学生考了全镇第二，镇政府还奖励我一个脸盆。

毕业时，同学们请我写留言。我写得最多的是：“有关国家书常读，无益身心事莫为”“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读书改变命运，努力成就未来”。

1994年6月的一天下午，天空下着小雨，校园很泥泞。班长气喘吁吁地跑到我寝室。说两个男生打起来了，拉不开。我布鞋也来不及换，就急忙向班里跑去。

“王老师来了”有学生喊道。当我来到他们面前时，他俩不打了。

“咋不打了，接着打呀。还有几天就要中考了，不能把打架的劲用在学习上？”看着他俩满身是泥，像两只斗败的公鸡，我心里就好笑。

“跟我走。”我喝道！他俩一前一后，跟在我的后面，像我的尾巴似的。

到了我家，我让他俩照照镜子。他俩看到镜子里自己泥猴子一样，忍不住笑了。我打了一盆水，让他俩洗干净，然后让他们各自说说自己的错误，最后，我让他俩握手言和。

出了我家门，他俩勾肩搭背地走了，我心里暖暖的。

毕业那天，他俩找到我合影。说一辈子忘不了那天打架的事，更想不到老师那天没有惩罚他们。我给他俩的留言是：同学缘，一世情。

1997年11月的一天晚上，我正准备去看学生自习。我班住校生胡健哭着来找我，他带的30块钱伙食费不见了。30块钱对于贫困的农村孩子就是天大的数字。我把几个同寝室的学生喊到办公室，我先把丢钱的事说了一下，然后让他们抬起头望着我：“胡健，有同学跟你开玩笑，把钱藏起来了，你下自习后，摸摸你的被子，钱还在那里。”我盯着一个同学说。

下自习后，胡健跑到我寝室，兴奋地对我说：“王老师，你说得真对，钱又回到被子里了。”

“我说别人跟你开玩笑吧，你现在把钱给我，明天交给学校。”

第二天中午，那个同学到我寝室，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错就改，是个好同学。”

他红着脸，不敢抬头看我：“谢谢老师为我保密。你当时怎知道是我拿的，又怎么肯定我一定还回去呢？”

“我让你们几个抬头看我，你不敢直视我，而且脸红腿抖，所以我知道是你，又因为老师信得过你，所以让你自己还回去，这样没有人知道这事，老师会保守秘密的。如果老师说出来或搜出来，你的名声就坏了，你可能一辈子就背上小偷罪名。”他非常感激地走了。

毕业的时候，他搂着我的肩膀，拍了好几张照片。我给他的留言是：勤勤恳恳工作，清清白白做人。后来他在外面大城市开了一家超市，生意很好，每次回来都要来看我。

2001年中考，我班学生王成栋以总分640分、语文135分、裕安区第三名优异成绩考入六安一中。离开母校时，我对他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要我签名，我写下“学无止境”四个大字。

2004年10月的一天上午第一节课，我在窗外发现周同学在睡觉。我私下打听才知道：他近几天下晚自习后，从出租屋偷偷去网吧玩游戏。我非常生气，他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孩子，玩游戏不就毁了吗？他有一个缺点：你不把他抓住现行，他是不会承认的。下自习后，我悄悄地到了他的出租屋，没有发现他。我急忙去找，终于在一个网吧找到了他。我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他，他吓得脸都变了色，跟着我回来了。走到楼梯转角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老师，我错了，再也不敢去了。”我伸手将他拉了起来，怒斥道：“男儿膝下有金，不能随便给人下跪，人要有骨气，你现在认识到错误，必须言必行，行必果。”后来他真的改正了错误，考取了重点高中。我给他的毕业留言是：“男儿当自强。”

2008年7月，我借调到六安九中，担任七年级14班班主任。记得第一次开家长会的时候，有一个家长知道我从农村新调入的，就在会上问我：“七年级有14个班，我们班是最后一个班，是不是年级最差的？”家长们都疑惑地看着我。

“我们班是普通班，但不是最差的。今天我许下承诺：第一，不论是城里的学生还是农村的学生；不论成绩好还是成绩差，也不论是男生还是女生，在我的心里都是一样的，都是我的孩子，我会平等对待的；第二，你们的孩子我会从严要求的，不会成为次品更不会是废品；第三、我们班的中考成绩会在全校排前三名。”话音刚落，家长就报以热烈的掌声。

会后，我跟同学们说：“人活在世上不能被人瞧不起，要有骨气。我班虽然是普通班，但我们不甘落后，要确定一个奋斗目标：在七年级时，我们必须进年级前六。在中考的时候，我们要进前三。同学们有没有信心？”“有！”同学们齐声答道。

孩子们果真很争气，在七年级第一学期期中考试，我们班就进了前五。中考，我们班果然进了前三。有20多人考取了一中、二中等省示范高中。全班78人，500分以下只有几人，取得令人满意的好成绩。14班先后被评为九中和裕安区先进班集体。

记得中考前的一天下午，我特意把这时间留给全班同学写留言和拍照，同学们很兴奋，有的唱起了我们的班歌《真心英雄》。我成了孩子们拍照的中心。毕业时，我给每人一张光碟，里面记录了他们从入学到毕业的学习生活视频和照片。包含运动会、辩论会、联欢会、光荣榜、通讯录、每个学生在不同方面获得的奖状，以及同学们平时课上课下的瞬间。在光碟的结尾，我给全班同学留言：

2011届14班是一个不甘落后永不言败的团队，是一个优秀班集体，更是一个温暖如春的大家庭。14班，我永远的骄傲!班主任王健寄语：埋头读书，昂首做人 有关国家书常读，无益身心事莫为。

2014年8月，我在从教25年初中后，调到了三里岗小学。一开始我不适应，孩子们的嬉闹，吵得我头嗡嗡的疼。渐渐地习惯了，就喜欢上他们。我喜欢看他们追逐游戏；喜欢他们围着我问这问那；喜欢他们天使一般天真单纯。

现在我觉得自己活得越来越像孩子：容易兴奋，容易满足，容易快乐。孩子们经常把零食塞给我，也毫无顾忌地摸我口袋的零食，嘻嘻哈哈的站在我身边，讲各种有趣的事儿，还没大没小地喊我老王。是孩子们洗涤着我的灵魂，让我活得简单了，真实了，快乐了。有时我弄不清：是我教育学生呢？还是学生教育我呢？

30多年我带了许多学生，也在他们的心里刻下这11个字：”自尊、自信、自立、自强”“我能行”。我认为做到了这11字，你就能经得起狂风暴雨，屹立于人世间。

又到毕业季，心中总有些不舍。孩子们，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大胆放飞自我，老师给你们留言：你若决定灿烂，高山无遮，大海无拦。

（附：此文2023年6月29日首发《六安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