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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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棵香樟树，和伙伴们生长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阳光就如同温暖的锦衾轻柔地披覆在身上，每一道光线都像是母亲的手，带着无尽的慈爱，摩挲着我的枝丫；风呢，恰似一位温婉的佳人，用她那轻柔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我，那触感如同最细腻的丝绸滑过；雨宛如天赐的甘露，滴答滴答地落下，每一滴都似带着生命的密码，滋润着我干渴的身躯。在这儿，我尽情地舒展着每一片叶子，每一寸树皮都在畅快地呼吸着自由而清新的空气，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快快乐乐、随心所欲地生长着。我常常沉醉地想：“这山坡无疑就是世间最美好的家园。”
一天，一辆大卡车轰隆隆地开了过来，打破了山坡的宁静。上面跳下来几个人，他们手持伐木的工具，那冰冷的铁器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如同死神的镰刀，朝着这片树林走来。
“多好的一片树啊！真的有香樟树！”他们惊喜地叫嚷着，那声音在树林里回荡，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宣判。“这里有一棵”“这里也有一棵”。他们开始用铁锹，粗暴地将几棵浓荫覆地，枝叶秀丽的香樟树挖走了，那铁锹一下下插入土地，就像插入我的心头。看着同伴们被高高吊起，放到卡车上，然后呼啸而去，我这棵矮小的香樟树，心里满是羡慕与失落。我暗自思忖：“我的兄弟姐妹们长得又美又壮，所以被选中带走了，我这么矮小，只能孤孤零零地落在这里，什么时候我也能像它们一样被带走呢？它们到底去了哪里呢？那里一定是个很棒的地方吧。”我就像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孩子，纠结了好久，却无力改变现状，只好与杂树们结伴，可心里却始终牵挂着被带走的同伴，那是一种深深的思念与不甘交织的情感。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辆熟悉的卡车，那群熟悉的人再次出现了。他们又带着工具下来了，径直跑到我的身边。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点燃的火把，突然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期待：“终于轮到我了！我的兄弟姐妹们都有了好的去处，我的去处也绝对不会差的。”于是，我毫无抵抗地被挖起吊上车，拉走了。
汽车在公路上风驰电掣般行驶，我见到了新奇景象：村庄里袅袅升起的炊烟，田野里随风起伏的麦浪，巨人般的高楼大厦，像蚂蚁一样穿梭不息的忙碌人们，还有各种各样不知名的动物。听到的声音也是千奇百怪，不管是嘈杂的汽车喇叭声，还是悦耳的鸟鸣声，都如同磁石一般吸引着我。我兴奋地不停地向遇见的一切招手致意，用肢体摩擦着风，发出呼呼的响声，那是我在欢快地歌唱。我兴奋地摇动身躯，摇摇晃晃，宛如一个喝醉酒的舞者，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之中。
夜晚时分，我被拉到一处繁华的街道。街道的一旁，早已挖好了一个大坑。他们把我放在这儿，填满土满意地走了。
“看那栽了一棵香樟树啦”人们惊喜地围在我的身边，“香樟树好啊，它能吸烟滞尘、涵养水源、固土防沙、美化环境。”“香樟树四季常青，在秋冬两季也能营造一派绿意盎然的景象，是难得的常绿树，是很好的行道树。”
听到人们喜滋滋的议论，我才知道自己成了一棵行道树，从此开启了我的新生活。我看到了前所未见的情景：白天，马路上热闹非凡，车辆如同奔腾的洪流来回穿梭，行人行色匆匆地赶去上班，身旁的店面播放着动听的歌曲，路上的洒水车喷出水雾，那水雾如同调皮的小精灵在和我打招呼，轻轻地落到了我的身上。夜晚，路两边的店面灯火辉煌，那琳琅满目的商品，引得人们进进出出，好不热闹。路灯像忠诚的卫士一字排开，发出昏黄的光，一辆辆汽车亮着尾灯，疾驰而过，夜晚是热闹的、光亮的、不眠的。我满心欢喜，心里像盛开了一朵娇艳的花：“这里的景象好新鲜啊！比那荒凉的山坡要有趣多了。”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好的感觉渐渐被烦恼所取代。这地面被水泥封得严严实实，雨水像是被囚禁的囚徒，根本渗不到我的树根。我的根只能拼了命地向下生长，去寻找那少得可怜的水分和养料，每向下延伸一寸，都像是在黑暗的深渊里挣扎，我感到无比的疲惫。而且，那地下水带着一股苦涩的味道，全然没有山坡上天然水的甘甜。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灰尘和废气，车辆呼啸而过，扬起的灰尘如同恶魔的披风，落满我的全身，尾气就像刺鼻的毒药，呛得我难受极了。虽然我具有良好的吸烟滞尘、美化环境的功能，但终日生活在这污浊的环境里，就像一个被囚禁在黑暗牢房里的犯人，我的心情越来越差。我常常望着远方的天空，心中充满了迷茫：“这真的是我想要的生活吗？”我开始怀念曾经的日子，怀念山坡上的那个家。在那里，阳光雨露是那么自然地滋养着我，空气是那么清新，每吸一口都像是被最纯净的泉水洗礼，熨得全身舒舒服服的。在那里，我可以自由自在地任性生长，没有束缚，没有痛苦。而现在，我在这里只能不断地忍受忍受忍受……
不久，我就开始枯萎了。我的躯干变得干巴巴的，树叶一片接一片地飘落，就像我破碎的梦想，只剩下几个枯枝叉向天空，像是在无声地呐喊。再也听不到市民们的赞美声了，我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弃儿。
“还不赶快把这枯死的香樟树移走，这多影响我们的市容啊！”一位高官怒气冲天地呵斥着下属。于是，他们粗暴地挖断我的树根，将我截成几段，就像在肢解我的身体。我被扔在垃圾场，周围是刺鼻的腐臭味道。我在被丢弃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悲哀和无奈，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我想：“我曾经那么期待新的生活，可最终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我现在才明白：适宜的生活就是最好的生活，可是已经晚了。”
（本文2024年10月6日首发《大野无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