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除了盼过年,就是盼吃秧苞。
七十年代末,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忙时大家都要相互帮忙,招待最好的就是吃秧苞。那时的日子虽不富裕,却有着一种别样的期待与温暖。
过完年,我就盼着秧季到来,盼来了春风,盼来了春雨,盼来了春暖花开,大哥忙着平田,下种。于是,我每天都要去地里看秧苗长高了没有。发了芽的稻种躺在淤泥上,好像没有睡醒,第二天、第三天还是这样,我一气之下,几天都不去看它。回到家里,我呆呆地看腊货(腌制的鹅鸭肉等)滴在地上的油,那明晃晃油里的,我分明嗅到了略带咸味腊肉香味。再去时,稻种已经长出稻芽苗,颜色发青,秧苗一点都不理解孩子的心,它慢悠悠地往上长,似乎不吃饱喝足,是不会离开秧床的。
等待秧苗成长的日子总是漫长而充满期待,而我的心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急切地盼望着插秧时刻的到来。
“妈妈,小秧苗又长了一点,什么时候插秧啊?”
“还没到时候呢!”
不久,布谷鸟归来,唱着“阿公阿婆,割麦插禾”,终于等到插秧了。
“明天我家请人栽秧,给他们吃秧苞。”母亲高兴地说。
“好!好!好!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高兴得直拍手。我赶忙扛来梯子,把挂在屋梁上的腊货取下来,母亲找来大脚盆,把腊鹅、腊鸭、腊肉、猪蹄放进去,倒上温水浸泡,把腊鱼在锅里浸泡,又找出干扁豆,萝卜丝,大黄豆,粘米粉。“这么多好吃的呀!”我摸摸这,望望那。等腊货泡好除尘清洗后,母亲将腊鹅、腊鸭、腊肉放到大铁锅里,加水淹没,盖上锅盖,大火烧煮。又把剁好的猪蹄黄豆放到小铁锅里加水烀(hū)。不久水开,改用小火慢炖。我在厨房守着,不停瞅两锅,热气不停地从锅沿冒出,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母亲不时用筷子扎扎腊货,试试熟了没有,馋得我口水都下来了。母亲见状,就用大勺捞出鹅肫(zhūn),刚切好,我就用手拈了一块放进嘴里,真香!母亲找来大盆,将腊货捞出控水,凉后切块。
开始剁腊货了,母亲把腊鹅放在砧板上,刀口按在鹅腿处,我拿锤子使劲砸刀背,腿子剁了下来,然后剁成小块,放在盘子里。所有腊货剁好后,母亲把猪蹄和黄豆盛在小盆里,准备做冻子。
“肉和豆子都散(sǎn)的,能行吗?”我问。
“冷却了,冻子就成了!”。
在这忙碌的准备过程中,空气中都弥漫着喜悦与期待,仿佛已经能看到众人围坐一起享受秧苞的热闹场景。
第二天一早,帮忙的人吃过早饭就去拔秧,插秧。我帮母亲烧饭。母亲用温水把干扁豆泡好,把烀好的白腊腊的肥肉切下来放到热锅里炒,肥肉立马炸出许多油来,颜色变得黄亮亮的,母亲将扁豆倒进锅里爆炒,又加些大蒜苗,一盘腊肉炒扁豆就好了。我忍不住,尝了尝:腊肉脆蹦蹦的,扁豆肉筋,好吃。真验证了“夏天的草,冬天的宝”,接着母亲又做了腊鱼萝卜丝,油炸圆子……
临近中午,帮忙的人回来了,听说吃秧苞,都很高兴。众人落座,我和母亲将菜一样样端来:腊鹅、腊肉、腊鸭、肫爪、猪蹄冻豆子、腊鱼萝卜丝、肥肉炒扁豆、油炸圆子,中间是一锅用腊汤烧的青菜豆腐,炉火很旺,煮得青菜卟噜卟噜直冒气泡。王强和老赵一见桌上的汤沟酒,眼睛就笑成一条缝,老赵不用开瓶器,牙一咬,盖落,满上,端起酒杯,眼睛微闭,滋溜一声,酒入肚里,杯口朝下,咂咂嘴巴,夹点青菜入口,烫得嘴直歪。吴队长悠闲地抽着烟,不急着吃菜,眼睛在桌上扫来扫去,继而,掐烟,举筷,一块腊鹅腿稳稳落入碗里。老阮眯着一双小眼睛,夹了一块肥肉,一咬,嘴丫冒油,不住点头,嘴里嘟哝着:“好吃!解馋!”李婶喜欢吃腊鱼头,她从鳃边吃起,除了大硬壳,其他的都被她嚼吧嚼吧咽到肚里。我是馋猫,每个菜尝个够,小肚子吃得圆鼓鼓的,像蜜蜂似的,还是舍不得放下筷子。阮师傅最先吃好,用手抹抹油嘴,先下田挑秧把子。不久,其余的人酒足饭饱,打着饱嗝插秧去了。我帮母亲收拾碗筷,母亲把剩下的肫爪收好,她知道我喜欢吃,偷偷地给我留着。
那一顿秧苞,不仅是美味的享受,更是那个时代人们之间互助与温暖的见证。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天天都像过年,缺吃少穿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人们讲究健康生活,腌制食物不再是餐桌上的珍品。可每当我见到腊货,总想起那个时代的秧苞,似乎那腊味永留在我的唇齿之间。
(本文2021年9月8日首发《光慈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