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一路风尘的足迹,我如愿来到了这南方边陲小镇。
从山腰千人墓地的石子路下来,在一个湖边小憩,我依旧看到这江南边陲的绿色,正铺天盖地地挤压出一片清新来;一阵细雨后,湖中黛色的阴影沉在水底,看不见它的深浅,更想象不出湖里的鱼到底有多大,如果是一个死水湖,依山脚而静立着,怎么都不会吸引更多的人前来留连驻足。
在太阳光线的照耀下,模模糊糊中,我视野里呈现出一两束金属的发光体,就在正前方,湖一边靠草地的地方。
绕着一片草丛走近一看,原来是两根斜立湖面的金属鱼杆,鱼杆很精致,处在垂钓的状态,却不见人的踪影。
随从的老王,是个温文尔雅的画家,他规劝我早点回旅店栖息,说这荒山野岭中不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让我捕捉写作的素材,既然他说到这个份上,我只好作罢,往去旅店的方向原路返回。
蓦地,我听到刚才湖边的方向,准确地说是鱼杆的方向,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是潮汕地区的口音。
老王有同感,止住了脚步,回头莞尔一笑,算是同我不谋而合。
视觉的判断是湖边有三个人,最后确认的只有一人是真的,还有两个是稻草人,稻草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老王对稻草人很好奇,便彻头彻尾的问扛着两个稻草人的老人,老人一米八的高个,近七十岁了,腰杆伸得像树干一样直。
“阿叔,你一人钓鱼,还要两个稻草人干嘛?”老王说着地地道道的潮州话。
老人瞥了老王一眼,把八字胡子翘得老高,又看了看我,半晌才做了一个要安静的手势,示意我俩不要说话。
我和老王屏息凝视着稻草人和鱼杆,希望自悟出一个真理或一个故事来。
“钓吧,你们夫妻俩尽情钓吧,我明天再来看你们的战果……”老人在对两个稻草人说话,每一个稻草人的右手上绑着一根钓鱼杆。
噢,这之前我和老王听到的,正是老人和两个稻草人说的话,准确地说是老人的自言自语,声音极具穿透力,中音区很厚实。
老人走出了草丛,离开了那个不知名的湖,与我们返回旅店是同一个方向。
“老乡,那两个稻草人……”老王性子急,快步追着了老人,因为老人走路要比我们要快得多,而且腰不舍气不喘。
“不一般的老人”我心里在评估。
老人没有理会老王,更没有理会我。老人一路上仅回过一次头,翘着八字胡子,胡子已像霜染白似的。
“这怪老头……”一回旅店老王在释放一肚子闷气,我也差不多,倒是在心里能憋得稍久一点罢了。
“这个瘦的,那个胖的,你俩等一下去二楼办公室!”老人在旅店大堂的老板位上坐着,指着我和老王,似乎我俩一瘦一胖极像老人做的两个稻草人一样得听他摆布。
这老人到底啥来头,我和老王也算是有身份的人吧,一个作家,一个画家,怎么这样对待我和老王!
我环顾四周,在一个墙壁上我看到一个标有“……法人代表”的照片,与老人的相貌一模一样。
此时,老王也在前台打听到了一个小道消息并告诉我:老人是这个旅店的老板,退休前是某市军区副司令员,某战争中的全国一级英模。
“欢迎你们光临,怠慢你们了,等会我们边喝茶边讲故事!”老人热情地走过来,握了我和老王的手,邀请我们上二楼。
故事太长,老人足足讲了六个小时,为了尊重老人的意愿,我不能长篇详述过程,只能说明湖边的两个稻草人,代表老人的弟弟和弟媳,都牺牲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长眠在湖边的那座烈士山上,生前都是军营中钓鱼能手。
与老人临别时,我问了那个湖的名字,老人说:“本来那是个不起眼的小池塘,经你们这样一折腾,那就名正言顺叫湖了,干脆就它 ‘天堂湖’吧!”
我最后看了一眼稻草人和山上的松柏,在苍茫的暮色里,对这片弹丸之地的热土顿时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