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夫
那间小木屋,斜卧在小河岸边,岁月的年轮在它古朴的墙上,刻下了无数斑驳的沧桑,也唤起我诸多的沉思和记忆,过往匆匆……王胡子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下放知青,他的个人档案几乎一片空白,要填写的栏目里全勾着问号,很明显,他是带着问号发配到大山里来的。
知青返城的那一年,上面一波又一波来调查的人,都进入过河边那个摇摇晃晃的木屋,无论面对任何严肃或温和的问话,他总是将嘴角上的八字胡子一上一下有节奏地翘起来,同时摊开两只黑乎乎的手,一问三不知。失忆了?他能用笔写出《红楼梦》所有的章节,一字不漏;失聋了?在河边经常用二胡拉《二泉映月》,不仅拉得有板有眼,还把山泉水拉得悲伤一片;失聪了?队里年终算工分,他从没有多算或少算过半分,用木算盘噼里啪啦地三下五除二,数字均准确无误;倘若还是有人问他是哪里人,他又换了个招数:用一根小木棒在地上画了一个雄鸡图,然后四只眼睛瞪着远方,嘴里叽叽歪歪地倾泻出一串如外星人一样听不懂的语言。问的人摇着头,随即就一走了之,谁也没有那个耐心问,谁也不在乎一个语音不全又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半老头子!
王胡子在队里当维修工。坏了的板车、自行车、拖拉机、收音机等只要一经过他的手,就没有修不好的,村里的乡亲们都在私下夸奖他能干。他住在河边那个单间小木屋里,一住就是二十年,与其说接受教育、改造,倒还不如说他用知识和智慧帮助了不少的乡亲,当然也包括儿时的我。我从认识几个字的时候开始,就喜欢光顾王胡子的小木屋。一来是爱听王胡子拉二胡,再则是喜欢爬到小木屋的一个小阁楼上去翻小人书看,我与王胡子曾经拉过钩:看小人书一定要严格保密,如果我泄露秘密,他就有权将小人书收回,永不对我开放;并且只要他见到我时,就要用胡子扎我的脸一次作为惩罚;因为我特别害怕他那黑茬茬的胡子,那胡子就像一把麦尖那样锋利无比,我一也直信守着彼此的约定。一个大雨如注的夏季,河水冲走了小木屋。王胡子一直顺着河边的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跑了十多公里,最后在一个浅滩上救回了一个小木箱,那个小木箱我非常熟悉,里面全部装满了小人书还有一堆我看不懂的手稿;为了回报王胡子对我的厚爱,我用了半个暑假的时间帮他搭建起了一间小木屋,小木屋里又重新焕发着书香的味道;我从小人书里面,似乎看懂了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的确很精彩!
后来,王胡子被两辆吉普车接走了,据说是他一个当了市长的同学将他接走的。他临走时最后看了一眼河边的小木屋,除了一堆文稿外,其余所有的东西都留在小木屋里面,其中包括我喜欢看的一大扎小人书;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王胡子的面。故人已辞别,唯有书香在。小木屋虽然在悠悠岁月中烟消云散了,可在我的记忆中总是挥之不去,书香的味道永远温馨着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