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高音喇叭

捷夫

庙背的河对岸，是雨山北面的长安口国营煤矿，一个座落在高山脚下的富矿，在绿水青山中青葱着几代人的记忆。对岸的高声喇叭，播放的音乐至今在我脑海中回荡……每天的清晨和傍晚两个时段，高音喇叭例行播放好听的歌曲，这成了河两岸村民和小孩出工、收工、上学、放学的一个重要依据，尤其是小学的一帮学生，每天下午一听到高音喇叭播放的《洪湖水浪打浪》时，就卯足了劲从教室往校外冲，听着听着，就踩着快乐的节奏回家了，高音喇叭是个稀奇物！我第一次见到高音喇叭时，被煤矿的一个管事的门卫老头狠狠地斥责地一顿。“你哪里的小孩，野到这里来了，高音喇叭上有电，你千万不要靠近它！”门卫从一个小房子的窗口露出半边脸来，脸上挤满凹凸不平的小肉豆，眼里放着凶光。我没有吱声，用手指了指河对岸，暗示他我是个有家的孩子，至于我为什么喜欢高音喇叭，我也不必告诉他，况且他脸上的表情，与坏人比较起来几乎没半点区别。高音喇叭快要放完所有乐曲时，就会听到喇叭里发了微弱的“嗞磁磁”杂音，我已听习惯了，这标志着全天的广播即将结束，我的一双小眼睛便死死地盯着那个门卫老头关闲放音机的按纽，直到目送他离开那个不太明亮的小屋。我相继约来了同村的两个伙伴，他俩的胆子出奇的大，把我侦察到播音室的情况作了一个分析后，立即支持我再听一遍歌曲，我最喜欢听最后播放的那首《乌苏里船歌》。

我是被他俩搭着人梯从窗户外硬塞进小黑屋的，借着露天煤场微弱的灯光，我才知此时已经是傍晚了，天上浮着漆黑的云，有一阵山风从窗外吹进来，屋里全是煤炭的味道，这种味道我一点也不奇怪，奇怪是的小黑屋里有一阵阵浓烈的酒味，看样子长小肉豆的老头十有八九是个酒鬼！只用了不到十秒钟的时间，我模仿着门卫老头的样子，顺利地把播音机给打开了，声音的按纽也拧到了末端，原本是想把声音调到最小，不让门卫老头发现，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方向弄反了，低音方向调成了高音的方向。顿时，外面喇叭里的声音如晴天霹雳，整个小黑屋的空间都被噪音包围得严严实实，我的头发也被震得一根根竖了起来。我是在手忙脚乱中被同伙拽着头强行拉出小黑屋的，三个小黑影顿时一路狂奔回家，鞋子掉在路上也顾不上捡，生怕被矿上的人逮住，尤其害怕那个长肉豆的门卫老头，他的一声咳嗽，并不比这高音喇叭播放的声音低多少。河两岸的夜空，立即沸腾起来了！村里村外的每个角落都回荡着震耳欲聋的《二月里来》，我想，我爱听的歌一定听不到了，那个门卫老头也一定会在此时此刻朝小黑屋冲过来，从而弥补我闯的大祸。不一会，播放的音乐戛然而止，我回头望去，夜幕下，那间小黑屋已亮着灯，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门卫老头身影映现在窗户上，接着他的整个脸露出窗外，咳嗽声变成了响彻云霄的叫喊声，这叫喊声里有责骂的成份，而且阵阵紧急，这叫喊声至今珍藏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让我惭愧不已。

如今，煤矿犹在，我却无法听到那个门卫老头纠心的咳嗽声了；我的一声道歉足足迟到了四十年，而那高音喇叭的功能似乎永不褪色，在两岸几代人的记忆里，它播放的不仅仅是一个时代最震动人心的强音，更激励着人们走过了那段苦涩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