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夫
桃园,一个巴掌大的地方,却让我儿时的童年珍藏着一个稀奇、活鲜的世界。
在父亲披星戴月的劳作中,桃园一改往日的废墟和杂乱,成了我一家人茶余饭后休闲的乐园。
桃园在无声无息中,度过了一个个茂盛的黄金年轮,尤其是那株高出屋顶半个头的“五月红”桃树,在后山参天古树的映衬下,并没有显示出其沧桑的一面,而是以一个“世外桃园”的居姿,静立在我家跑马楼的东角,独树一帜地彰显芳华。
父亲去修铁路的岁月,桃园也似乎变得荒凉起来,因为那株大桃树上,已经栖息着另一类家族一一马蜂窝。
马蜂窝的记忆实在弥久愈珍。我那时并不羡慕别人家小孩子的冰糖或者麦芽糖,嘴馋了,就爬到桃树梢上去,穿一身长袖衫,带上大哥从工地上带回家的新手套,戴一顶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黑猴帽,拿上一个瓷勺,轻手轻脚地用手指扒开蜂巢上面的口子,瓷勺抵达巢穴最柔软的地方,我心律就开始加快,暗自在心里发笑,因为那一层就是储蓄蜂蜜的一个囊,囊内至少有二两成型的蜜汁,密汁刚刚舀出来,桃树周围视力所及的范围内,似乎都弥漫着蜂蜜的香味,仿佛远处和近处的每一寸绿里,都充斥着岁月的一丝香甜。
喝着马蜂窝里掏出的蜜汁,我觉得童年的每一次梦都是甜蜜的。
当每天的晨曦光顾桃园的时候,桃园的每一个角落都享受着时光的馈赠。这显然与我爬树私采蜂蜜有关,因为我将近一半的蜂蜜汁涂抹在桃树外表褐色的树皮上,从而使桃园在阳光的反哺中及每一缕闪烁的光亮里,都洒满香甜的味道,这种味道的独特,足够让桃园唤发着诱人的勃勃生机。
我隔三差五私采蜂蜜的举措,已在桃园成了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终于有一天,一群未名的小鸟,揭开了我在桃园的隐私。我不得不惊叹,这自然的尤物竟然一时以我为敌了。心想,自己一定是破坏了大自然某一种生存之道,而我这种担忧不是没有依据的。
一个黄昏的傍晚,天上笼罩着一层黑黑的乌云,看来一场大雨即将来临,我急急忙忙去了桃园,是怕有不请自来的大风,把刚刚开出的桃花花瓣吹落。
来到涂了蜂蜜汁的桃树下,我傻眼了,桃树的整个树杆几乎全变成了黑色,那群叽叽喳喳的不知名的小鸟飞走了,它们的胆小,再也不让我刮目相看了,我恍然大悟起来:它们是为了树皮上甜甜的蜂蜜而来的,利益的诱惑十分明显,把树皮啄得乱七八糟后,在风雨来临之前逃之夭夭了。
我反反复复的端详着树杆的各个方位,惊奇地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数以万计的黑色蚂蚁,把大大小小的树杆包围得水泄不通。
这群不知来自何方的蚂蚁族,成了桃园的一个心结,也成了我思维中的一个纠结,它们到底要怎样?
我在扪心自问的时候,突发一个念想:是我用蜜蜂汁引诱它们而来的!
我为自己不是故意的故意自责,我幼小的心灵里面,装不下大自然的生存之道,这种幼稚和无知,让我忏悔了好多年!
我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个好伙伴告诉我,用白色石灰粉可以解除树上的蚂蚁。
这一招果然管用,不到一个小时,树杆上的蚂蚁有一部分灰溜溜的爬走了,另一部分葬身在裹满一身的石灰粉里。
我的幼稚和无知中,使整棵桃树已经是千疮百孔了,我看见一滴滴的桃树油掉下来,这是桃树的泪水,是我幼小的童年给桃园制造的悲伤,是我私采蜂蜜闯下的大祸!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场暴风雨降临了,桃园经历了一场劫难,桃花在风雨中飘零着,断断续续飞溅的花瓣,洒落一地。我的内心也在茫茫风雨中翻江倒海。
我怜惜风雨中飘落的花瓣,怜惜风雨中千疮百孔的桃树!
我所有的怜悯和惋惜,在那个飘着风雨的傍晚中结束后,我的童年也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因为我要离开桃园到异地去上学……
当我再次回到桃园时,人已到中年了,我庆幸那棵桃树在风烛残年中,依然挺立着,庆幸它的周围已经有许多茁壮成长的小桃树;只是抬头一望,不见了树梢上的那个马蜂窝,从掏马蜂窝蜂蜜到用石灰粉杀伤蚂蚁,我无法从我内疚的历史阴影中走出来。
桃园依旧在,童年不再来!
沐浴着桃园的阳光,我意气风发,断然决定自己将在晚年,依然还要和桃园为伍为伴并朝夕相处,因为桃园铭刻在我童心里的记忆永远挥之不去,因为桃园是我皈依的乐土,更是我今生割不断、理还乱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