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亲娘大

   憨子临走前，朝村东头古老的枫树作了个揖，然后蹲下身，让娘趴在自己的背上，驮着娘绕着屋前屋后转了一圈，娘欣慰，好久未开心的脸上，终于漾起了一丝丝笑容。

  憨子看得出来，娘的精气神，其实就是自己精气神的一种延续。他和娘盼恢复高考已望眼欲穿，而远在新疆的舅舅已在农场为他要了一个报考各额，他与娘的户口原在新疆农场那边，娘一直在老家枫树湾边看护鱼塘边养病的。

   娘说：“你到农场那里要听你舅的，离高考没多久了，要抓紧时间复习，娘等着你的好消息〞憨子娘蹒跚着步子，从屋里拿出了准备过年用的半块腊肉“这是要捎给你小舅的，算是我给他的见面礼，你小舅最爱吃乡下的腊肉”。

  憨子不敢怠慢，将半块用塑料袋包了一层又一层的腊肉放进挂包里，然后向娘作了个揖，在村里人期盼的目光中，顺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在青山绿水中一路前行。

  憨子一边走，终于走了出了一个又一个山坳，最后来到了镇上的长途汽车站，经过二天一夜的颠簸，终于来到了这个既陌生而又熟悉的农场，舅舅一家人喜出望外的同时，又为憨子娘担心。

   “我写信不是让你娘一起来吗？我们姐弟十多年没有见面了！”舅舅的善良和热情刻在脸上。

   “我娘腿脚不方便，到北方就怕冷”憨子把娘的心事全盘和岀。

  “噢，我差点忘记了，你娘那膝关节炎严重，那是多年就在农场落下的毛病，这么多年还……”舅舅的话只说了一半，憨子原想问娘的那病到底是啥原因引起的，可一直没问，也许在舅舅这里能找到答案。

   “小舅，我娘的两个膝盖为什么总是那么弯曲，一到刮风下雨就痛，看了好多郎中都不见好，每次我都用滚开水去烫才能减轻点痛苦，这难道治不好吗？”憨子急了。

   “会好的，会好的，等你这次考试完后，我就说服她到农场的三甲医院来试一试，有恢复的可能，这不我刚恢复农场领导的名义，身边有好多事要处理，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们娘俩了！”小舅将声音压得轻轻的，似乎有些难过。

  “小舅，我娘说了，要是我能考上农场这边的大学，我娘说一定搬到农场住，他记挂着农场”憨子道出了自己和娘的想法。

  “好哇，这也是我希望的，小时候你娘疼我，为了供我上学故意说她自己犯了脑病，每天喊头疼，连医生都检查不出来病因，一家人也信以为真，上初二那年就缀学了，这事是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你外婆才告诉我的，等我分到了农场，你娘又离开了这里……”憨子舅一脸内疚。

   “这里面一定有故事，我娘从不讲给我听”憨子很无奈。

   “有机会我讲给你听”憨子舅神情自若“走，我带你去农场转一圈……”

   农场空旷，一望无边的碧绿，如一层厚厚的地毯覆盖着大地，憨子小时候的记忆里，农场原来到处是荆棘丛生的荒野之地。

   有娘日子什么都好，憨子觉得乡下的村子，除了山还是山，而山却给了他勇气，也历练了他的胆识。如今离开了娘，倒觉得山村是他心里最美的风景！

  憨子舅收到憨于娘的半块腊肉，把自己封闭在书房里一整天……

   憨子果然不负娘和小舅的重托，在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在农场一干多名的考生中脱颖而出，终于考农场附近的一所大学。

   当憨子舅拿着憨子的录取通知书时，惊喜万分，拉着憨子的手，绕着农场的操场整整跑了10圈，俩舅子跑累了便躺在草坪里，和煦的阳光照在草地上，俩人相视而笑，生活的轮回，最终使善良的人们享受到了人生的幸福。

   “憨子，你知道那半块腊肉的故事吗？”

   “那肯定是你喜欢吃腊肉，我娘才叫我捎过来的〞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半块腊肉有着一段撕心裂肺的故事，当年你爸爸也因此……”

   “我爸爸？我娘说，我爸爸不是犯了错才被迫离开我娘的吗？”

  “不是，不是……〞憨子舅长叹了一口气……

   “当年，你娘怀着你的时候，你外分作为农场第一反革命派被关进牛棚里，隔三差五拉出去游行，当时我读高中你妈妈读初中，你外婆也被隔离了，组织上要求你妈妈与外公外婆划清界线，外婆告诉我和你妈妈外公没有错，决不填写背叛你外公的表格，并暗中找人托关系要我和你妈妈与外公送煮熟腊肉，第一次成功了，第二次半夜送的时候，被看管牛棚的人发现了，你妈妈和我在跑的过程中，她不不小心掉到一个野外枯井里去了，我用绳子拉她上来的时候，两个膝盖全变形了而血鲜血流了一地，第二天，我的一位同学说服他在农场当医生爸爸，全力救治你妈妈的病，因当时医院条件有限，还是落下了后遗证，为了不让我缀学，我的那位同学暗中与我轮流照顾你妈妈，后来你妈妈终于可以放下拐仗能行走了，我那位同学最终顶着他家的压力，在你奶奶解除隔离后不久，与你妈妈走在一起了，成了你的爸爸……

  “我外公和我爸爸后来怎么样？我妈妈从不知诉我真相，我一提她就落泪，我以后干脆就不问了，怕他伤心”憨子终于在小舅面前鼓足了勇气。

  “唉，说起来……”憨子舅停了一会“那的确是一个痛苦的历史……

   “当时你外婆托关系要我和你妈给外公送腊肉的人，正是你爷爷，他当时是农场副党委书记兼医院的院长，他与你外公既是同学又是农场领导，外公是一把手，因写了一篇改造农场的文章，被省直属单位认为是反动学术论文，恰好赶上历史上的那场政治运动，你外公的身份全抹黑了，后来你爷爷和你爸爸也被人揭发了，被送到湖北的一个五七干校改造，你外公也在去改造的途中，因车祸身亡……

   “我们家属赶到的时候，他口袋里还装着小半块舍不得吃的腊肉……

  “你妈妈为了照顾你爷爷和你爸爸，脱离了农场，在五七干校的附近搭个草棚算是安了家，当时你才不到2岁,你爷爷不久身患重疾去世了，你爸爸每天写诉求材料向上级申诉，同时拒绝与你爷爷划清届限，后来在艰苦的劳动中突发疾病也在第二年去世了，连一个象样的追悼会也没有……

  憨子和小舅回到枫叶湾的时候，紫红的枫叶红遍了整个山头，村子里的邻里正围在奄奄一息的憨子烺身边，整个村子弥漫在忧郁的气氛中。

   “娘，我考上了，我考上了，小舅也回来了，还有将你捎去半块腊肉也带回来了……〞憨子在娘耳边呼叫。

   娘微微点了点头，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憨子和憨子小舅的手，然后慢慢地松开了……

   每年清明节，憨子都要到娘的坟前瞌头，瞌头前总是要在坟前放半块腊肉，因为它承载着一个家族几代人的亲情和血泪史，只有这半块腊肉，才是亲情里最原始最刻骨铭心的见证！

   憨子想起了那首儿歌：“天大地大，舅亲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