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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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静刚
一
晨程：
亲爱的女儿,昨晚在微信上聊了几句，不见回音。一看时间——23点15分。算算时差，新西兰已是深夜三点一刻。心中虽然牵挂着你，无奈远隔重洋，不能当面倾听抚慰，只有在晚安的祝福中入睡。现在，蚕食你心底伤痛处的时光又流逝了一天，幽暗沉重的心情轻松亮丽点了吗？
我曾跟你说过，在父母的眼里，孩子再大终究还是孩子。这种违背逻辑的想法，除了以老自居的心态，潜意识上的切入点是：孩子可以在长辈的庇护所里，躲避生活的伤害。如今想想，这只是父母的一厢情愿。
当我知道你情感受挫，心中喜忧参半。忧的是你花一样的年纪，该像风一般的快乐自在。突然间，却掉进心痛欲碎的漩涡。喜的是你到了恋爱的年龄，遇上痛苦的事还能告诉我。父女之外，我们又多了一层朋友关系。
记得吗，很多年前我多次说过：“爸爸是你最好的朋友！”那时，你稚嫩纯净的眼里常带几丝迷惑。今天，你遇到难题，需要朋友的帮助，我就抛开父亲的角色，推心置腹地跟你谈谈感情、谈谈人生。
众所周知，罗密欧与朱莉叶，梁山伯和祝英台等缠绵悱恻、美艳哀婉的爱情故事余音绕梁、撩人心魄。千百年来，这些动人的故事跨越文化，穿越时空，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夸父逐日般追逐轰轰烈烈的爱情。究其原委，人世间百媚千态，芸芸众生却在平淡如水的日子里生活。没有了梦想，人的情感世界何等苍白？再扩展范围，不心怀梦想，生活就死水一潭；若丧失理想，世界就迷失方向。明白之后就不难看出，所谓经典、永恒、伟大诸多词语远离大众生活。如果人人都能拥有，它们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和理由。从哲学的角度看，这正是缺什么补什么、差什么想什么的鲜活事例，也是我们坚守理想高地，期盼美好生活的又一印证。
再看看我们赖以生存的蓝色星球，它一天分昼夜，一年有四季。神奇美妙的自然界中，蓝天白云、鲜花绿草交相辉映；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相互更替；高山峡谷、江河湖海对峙并立；地质灾害、醉人美景同生共存。人生于自然而归于自然，本身带有自然烙印。既然如此，美丽人生中的爱恨情仇、幸福悲伤何其正常。我们逃避不了，就坦然去面对。
当然，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以我为例，虽已年近半百，但对痛彻心扉、刻骨铭心的爱情也感触至深，对生活中历经的磨难仍记忆犹新。尽管这样，我还得感谢生活的磨砺。是悲喜交加的光阴，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试想，一个人如果顺风顺水，眼里没流过泪水，心底没有过伤痕，他看似幸运的生活，顶多只是一杯淡而无味的白开水。
人与人相处确实需要缘分。不久前，我看到一条微信：“很多事不是你想做就能做到的；很多东西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很多人不是你想留就能留住的。”看过细想，生活的机缘自古存在，该来的它自然会来，该去的也自然会去。人间万事要随缘别强求，只要“尽人力、知天命”就行了。由此，我想起罗曼·罗兰的话“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了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另外，儒家有句至理名言叫“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也可用来指导我们的生活。
亲爱的女儿，你的人生刚刚开始，爸爸能体会你现在的心情。成长是快乐与痛苦交织的过程，需要付出一定代价。生活本身是一场修行。只有具备直面人生、承受困难的勇气；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的气度和海纳百川、容天下难容之事的胸襟，才能游刃有余、闲庭散步似地畅游其中、分享乐趣。
我之所以这样讲，并非“存天理，灭人欲”。人生者，十有八九不尽如意。对涉世不深的人来说，遭遇苦痛可以倾诉、可以哭泣，在不超出合理界线的前提下，只要能宣泄心底的苦恼悲情，哪怕暂时借酒消愁也同样可以。这里，最忌讳寻死觅活、一蹶不振。更重要的是，诸事过后，不能沉溺颓废。对于过去的事，值得回忆的就打包珍藏，影响未来的就随风扬弃。这便是拿得起放得下，退一步则海阔天空的智慧所在。
想当年，李太白鸿图难施、抱负未展。“抽刀斩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后，独处花间月下小酌，孤寂中竟然生出“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旷世激情。苏东坡一生坎坷、累遭劫难，深夜泛舟赤壁，抚今追昔，也不顾影自怜，仍然唱出“大江东去浪淘尽”的千古绝唱。可见，胸襟、气度、心态决定人生走向，掌控着幸福快乐之门的开关。
亲爱的女儿，大千世界万紫千红、千姿百态。失恋、失意、失败充其量只是其中的几道风景线。要记住，每个人目所能及之外，永远有无限的风光在伫立等待。不要被一叶痛苦遮住远处的风景，不要被几缕情丝缠住轻盈的脚步。快敞开“天涯何处无芳草”的胸怀，拿出“莫愁前途无知己”的自信，整理打点好自己的心绪，微笑着放飞青春、实现理想、绽放人生，这才是你今生唯一的选择。
好，安慰的语言就不说了。这些拉拉杂杂的话若有助于你，我甚感欣慰。
2014年6月17日
二
亲爱的女儿：
自去年故乡分别，时间已近一年。你到新西兰后，我们又远隔万里，天各一方。好在信息时代缩短了时空距离，便捷的通信联系省去了许多牵挂思念。平常，能在微信、QQ上欣慰地看到你的信息，有时也通话交流，但短、平、快的现代联络方式自然有说不清、道不尽的局限。再者，你我成长的年代不同，我还是愿意用古老的书信方式与你交谈。
晨程，你19岁就背井离乡、外出求学。当时，我有很多担忧顾虑，最终还是尊重了你义无反顾的选择。出国后，你碰到一些困难，证明我的担心不无道理。同时，也证明我的顾虑有点杞人忧天。有句哲言叫“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这是人生成长的必然经历，关键看你能否闯过道道难关。
现在，从源源不断的信息中，得知宝贝女儿正在异国它乡快乐顽强、偶尔也有点沮丧无奈地学习生活时，已跨进知天命门槛的父亲有满腹的话不知从何讲起？最近闲暇时间较多，咱俩就随意聊聊吧。
不可否认，你们90后出生的人有许多超越前辈的优点，也明显存在一些先天不足的缺陷。其中，缺乏承受挫折的能力是致命的弱点。若是两代人相比，我们60年代的人从小在物质匮乏、思想禁锢的环境中生长。清贫的生活，棍棒底下出人才的教育理念，以及父母、老师、兄弟姐妹、同学伙伴间的批评责怪，甚至攻击打骂等常见的行为方式，养成了我们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心里定势。偶尔也会愤慨不满，但无济于事。久而久之，委曲求全中便增强了抗击挫折的能力。此可谓祸兮福所依也。
当然，各个时代有不同的特征。你们也经历过我们没有承受过的烦恼折磨，如父母过高的期望、学校摧残人性的教育、花花世界的诱惑媚眼。但是，总体上看，你们还是属于温室蜂蜜中泡大的一代。尽管这是生活的过错，却影响着你们的人生。
令爸爸自豪高兴的是，从你决定去新西兰留学的那天起，已抵制战胜了多种挫折困难。最近一段时间，从只言片语的信息中，看到你又面临新的困惑挑战。我想，既然选择了今天的学习生活方式，就应该坦然面对，以宏大的胸襟、顽强的意志顶住各种压力。爸爸相信你有这种精神和勇气。
其次，再谈认识自己这个人生一辈子都绕不开的话题。
古往今来，众生之弊大都源于没有很好地认识自己。这样说并非空穴来风、故弄玄虚。否则，认识自己就不会从古希腊起，成为一个古老而常青的哲学命题。
抛开社会家庭环境，每个人的成长都与认识自己息息相关。认识上的正确或错误、深度和广度，决定了人与人的悬殊和差距。因为，一个看不清自己嘴脸，不知道自己长短，不能揪出心魔，弘扬智慧仁爱的人，面对生活的急流飞花，他只能随波逐流、迷失方向、丧失自我。试想，一个人云亦云、不知所措的人，怎能扬长避短、除恶扬善，在满是机遇和挑战的舞台上，演义正确抉择、拼搏奋进的辉煌人生？所以，不管现在还是将来，做足做好认识自己这门功课，是自己对自己、对家人、对社会交出合格答卷的首要前提。然而。认识自己只是手段，它的最终目的是——战胜自我、超越自己。
晨程，“会当击水三千里，自信人生二百年”这两句诗一反儒家文化宽厚有余、自信不足的传统。它气势宏大，催人奋进。你们90后的人表面上看，有着天地苍茫、舍我其谁的气魄。但成长岁月中信仰流失、精神垮塌的世风，吹弱了你们的自信。如今，你向往美好的生活，甚至考虑到几年后要开什么样的车、住什么样的房？这些想法故然没错，可物质的享受要靠物质换取，获得物质则需充盈自信的精神和百折不挠的坚守。切记，成功没有捷径。无论什么事不可半途而废，要有力争第一的雄心和忍受寂寞痛苦的毅力，这是鼎新革故、破茧化蝶的蜕变途径。关于“铁棒磨成针”之类的道理你懂，我不再赘言。
说了这么多，爸爸的意思是：要成就精彩人生，过上舒适而有尊严的生活，你必须直面自身，认清自己，树立自信，严格自律，把理想付诸行动，满怀信心朝确立的目标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窗外骄阳似火，故乡已是夏天。你那边寒风伊始，又到严冬时节。望女儿保重身体，开心生活，努力学习。
近来，我一切皆好，勿念。
未尽言语，下次再谈。
再见！
2015年5月8日
三
亲爱的毛头：
前几个月，你完成学业找工作时，我就想写信和你长谈。由于不了解意大利那边的情况，又担心我的意见可能会影响你的选择，故一直由你在佛罗伦萨自主择业。如今，两个多月过去了，才知道你那里要找到与自己所学专业对口的工作并非易事。想来想去，我还是用书信与你交流。这种古老的方式应该比微信、电话更能说清问题。
在选择工作方面，我和你妈比较开明。去年来意大利，佛罗伦萨和威尼斯两个年轻帅气的清洁工满脸阳光地清运垃圾的场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实，工作本无贵贱之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它只是谋生的手段。不论国内国外，许多人的工作也与自己的专业、爱好无关。然而，若能找到自己兴趣相投的工作，定是人生一大快事。
就你个人来说，2012年你妈提出让你出国留学时，我曾顾虑重重。主要担心的是完成学业后你怎样就业？当时，晨程已去新西兰读书，我不答应吧，有区别对待、没把你看成亲生女儿的悬疑。思前想后，我仍然把你和晨程一视同仁地对待。事到如今，回头看看，当年我们还是过于草率，低估了你出国留学后将遇到的种种困难。更让我们纠结的是你对所学专业不感兴趣，以致到了无法完成学业的地步。于是，我们只能抛弃中国父母的面子，放弃了让你拿到国内认可文凭的想法，任你重新学习自己喜欢、又有一技之长的专业。最终你心情愉快地学完了重选的专业，并告诉我们开始找工作了。
出人意料的是，两个多月后，你费尽周折两次找到同样的但并非自己喜欢的工作。这时，我们才意识到：原以为你学完与意大利人生活息息相关的专业，很容易找到工作的想法再次落空了。本来，只要你乐意、能自食其力，干什么工作我都无所谓。但是，作为父母，我们还是希望子女能找到一份自己既喜爱又有助个人更好发展的工作。况且，你对现在的工作不满意，学习的签证即将到期，需通过中介花一大笔钱重办居留签证，而以后的工作似乎也不乐观。我们才产生了就算在国内，只要有助你将来发展就行的想法。因此，你妈帮你联系了一份我们认为还不错的工作。其原因主要有三点：一是意大利再好，它必须接纳你，你的工作生活才有意义。二是不论国内国外，都以是否有利于发展为尺度。三是你出国四年，费用远远超出了最初预算。这几年，我们又买房买车，开支不小。如今岁数越来越大，收入越来越少，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毛头，你是听话的孩子，家里的情况你多少知道一些。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强行叫你回国，纵然不愿意你肯定也会回来。当然，意大利是发达国家，很多方面比国内好。我们也理解你喜欢那边想寻找机会谋求发展的想法。再三考虑，还是尊重你的选择，多给你一次留在国外工作的机会。在此，想提醒一点，你已经成年，初次踏入社会也品尝到了生活的艰难。既然自己做出了选择，将来就得勇敢应对可能遇到的艰辛和困难。
过去，我们很少跟你谈生存发展之类的话题，目的是让你先去体验领悟，然后才能更好地交流漫谈。其实，人生没有你想象的绚丽浪漫。理想的人生和现实的人生常常存在巨大的差异。人若没有理想，生活就失去了意义；太执着于理想的人生，又会处处纠结失意。这大概是生活中无法回避的一大定律。因此，对于准备踏入社会独立生活的人来说，既要坚持理想又要正视现实。这样，才能多角度、多渠道地做出最佳选择。既然你想在意大利生活，就要直面那里的现实，先解决基本生存问题，再寻求人格与精神的独立。现在，你已经成人，已经是生活的主角，怎样演好人生这场戏全靠你自己。当然，我们会永远支持帮助你，但主要是智力支撑和精神鼓励。一句话说穿了，如果一两年后，你没有多少起色，就必须回来，我们得对你的未来负责！理解和换位思考是相互的，你也不能总站在自己的立场思考问题。对于家庭来说，必要的妥协和谦让也是应该的。
好，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既然我们认同了你的想法，就相信你能通过艰苦的努力，实现自己的愿望，拥有美好的未来。
毛头，现在你已登上生活的舞台，怎样演出就看你自己了。
我们满怀期望，拭目以待。
2016年8月2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