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终于没有熬过这个冬季,离开她生活了八十个春秋的地方,非常永远的走了。
二零一七年阳历十二月四号,太阳出来的时候风也停了,但室外仍如夜里的寒冷,只是冷的明亮冷的寂静了些。八点半的时候我为母亲梳了头,烫了毛巾准备给她擦脸,可母亲却说不用了,并说她们会来给我洗。我也未曾多想就罢了。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母亲不停的说者“解脱了,解脱了……”,母亲的声音无力却清晰,当我问她的时候母亲却什么话也不答。这个时候开始,母亲就总是乘我不注意偷偷的看着我,而我看她的时候她便低下头来。我顽强的忍着泪却终于也没忍住,只好背着母亲偷偷的泪流满面。我知道母亲还是看到我哭了,她的泪早在数月前就彻底流干了,要不这个时候她一定也会为我泪流满面。
九点半我叫来二哥,让他陪着母亲,我去处理一些现在看来大可不必理会的事情。离开时没对母亲说,只想到三小时后就会返回。十点十分坐上火车,十点十五分二哥打来电话,说母亲已经走了。车门尚未关闭,急忙跳下车赶到家里,母亲已经穿戴一新直挺挺地趟在床上。母亲的手尚柔软如生也不觉冰冷。在一瞬间,我满满的一眼泪突然干了,无边的恨无边的痛在心头膨胀,恨天恨地恨自己,更是恨天下所有可恨之人。
母亲是十点十分走的,在我离开他的三十分时间里,我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只言片语留下,这一点我怕是永远不得而知了,就如同这个早上母亲对我说过的另外一些话,我羞愧的永远也不会说出来。但我知道母亲一定是数次睁开眼却没有看到我。
尽管在她最后的几个月里,不论白天黑夜我始终在她身边守着,可偏偏在她最后的一刻,我却不在。一个转身便是永别,这一刻,必将永远烙在我的心上且不管时间如何流失,留下的痛势必是我余生里最残酷的折磨。
春天的时候,母亲的身体也有过一段相对较好的时候,母亲便几乎每天都提只小凳坐在院门口,等待过往的人向她打个招呼,若是有人能来陪她喧喧,母亲便会高兴的忘了一切。经过了六个月的足不出户,对一生都要强的母亲是何等的煎熬啊。尤其是春天到了,对种了一辈子庄稼的母亲来说也是种刺激,她又如何能听的进我的劝,安静的待在屋里,为免伤风受凉而承受无边的寂寞。母亲的寂寞太巨大了,有着七个子女却都不在身边,就连过年过节也难得见上一面。这些人都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念想,却偏偏看不见想不到。春天来了,没有一块地让她种,没有一朵花为她开,也没有一颗树为她绿。她只是默默地活在时间里,活在别人的世界里。要是母亲活的老糊涂了也还好,但她却又清醒的看清楚了一切看明白了一切。那种被遗弃的滋味在心里作痛,病痛又算得了什么。
每年的春天,我都会在院里种些花,待开得最艳的时候我会发些照片给远在另一个城市的小妹,告诉她家里一切都好。可是这一年我没有种。
夏天开始的时候,母亲的病情就每况愈下,但正好是小妹暑假在家,连同小妹夫也在,这给了母亲莫大的安慰与许多的喜悦,使她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安心的养病。谁也不曾想到这竟是母亲满长一生中最后一份平静与快乐。
九月份开始,母亲的病就越发重了。只是我却没有想到她会就此好不过来,就如同我没有想到会在母亲去世之后如此的悲伤,如此的痛不欲生。十月四号早上母亲第一次吐血,急忙送进了医院。医生责怪我不早点送医院,我无言以对。我就是这样做儿子的,我能说什么呢!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母亲再也好不过来,便辞了职一心扑在母亲身上,最起码不会使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依然是那么的孤单与无助。
母亲生养了我们七个子女,给予我们明显多于别人的血缘关系,使我们这生活中多一份亲情多一份关照,可在她老来的时候,我们却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忙着照顾自己的子女。十几年的时光里,几乎很少有兄弟姐妹们聚在一起带着自己的子女,围在她老人家的身边,回报予母亲片刻的天伦之乐。即使在母亲最后的一段日子里,也是你来我去,未曾站在一起,你端碗我拿勺,让她像小时候一样再看看我们,这该是对母亲多大的安慰啊,也能算不负母亲的养育之恩吧!母亲也曾美貌如花健步如飞,到最后只有满头的白发和不听使唤的双腿格外令人注意。从我记事起母亲就是村里少有的女强人之一,其他的强人犹在,独独母亲却不见了。我想这也许跟他养育了太多的子女有关,为了我们的健康成长,她过早地透支了自己的身体。
母亲走了,家里钟表的嘀嗒声仿佛也消失了,世界寂静的可怕。我知道,我生命的寒冬已经来临。
父亲早在十八年前就去世了,也是一个隆冬的早晨,一向健朗的父亲扛着铁锨出了院门,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跌倒了就再也没有醒来。父亲走的迅速且出人意料,让人不敢面对,生怕脱不了干系。后来我查了那天黄历,黄历上写着“诸事不宜”,我就觉得父亲实在不该在那天出门,何况是深冬,田地已经封动一年里的活已经干完,还扛一把铁锨干什么?后来的十八年里,我把对父亲的怀念和由此产生的思索与不安完全的用在对母亲的敬爱里。虽然也有不听话的时候,但我总能很快讨的母亲欢喜并时常得到她的夸奖。母亲是父亲留在这世上唯一的最亲的人了,照顾好母亲就会得到父亲的凉解与庇佑,这是来自我心底的秘密,这秘密促使我对待母亲可谓用心,洗衣洗脚洗头洗澡这些自然不用说了,而且是不论哪个人和母亲友好,我也由衷地从内心感激而亲近。然而我知道母亲的心早已冷透了,仅凭我一个人的努力也只能给她以片刻的温暖,又如何能捂热几十年来一点一滴落在她心头的寒凉。
千年不化的冰雪自然经历了千年的积累,这个世界总有那么一处冷酷无比。
此刻,一定还有许多人和我一样卷缩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想念自己在世或不在世的父母,有人会流泪也有人会放声大哭,只是对有些人来说这一滴泪一声哭来的未免以晚。而我竟是这么的恐慌与无助,如遗落街头的孩子,勇气何来,自信又何来。
此后的所有岁月,我只能一个人孤独面对。没有母亲的世界对我来说都具有跟以前截然不同的意义。至于对人生还有什么痴迷,尚希望能无比的坚强。
最想说的话,终于还是没有说出,生恐伤了世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