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的几天的雨,淅沥沥的下个不停。雨滴自由落体的任性,落在大地上是自然的声音,落在别的地方都经过了修辞和夸张。比如,砸在我车顶的声音,就不那么友好,不那么柔和、温润。
上下班的时候,雨总是特别大,激一阵缓一阵,丝毫没有歇下来喘口气的意思。难怪有人说“雨疯子”呢。按理说,疫情后的国人,其心态还不至于如此直观地需要自然界的雨水的润泽吧。这样的雨水,农民的眼睛是湿润的;渔夫的眼神是焦虑的;商贩的脚步是慌乱的;官员的心理是紧张的......
一切都浸泡在水中。
“啪”的一声,一只女式塑料拖鞋从楼上丢下来,落在水里打了个旋,又漂起来。抬头观望,单元门栋上挂着一块很显眼的牌子“小心高空坠物”。善良的人总有“博爱”之举,提醒过往的行人注意无妄之灾。我琢磨着这随手之笔的牌子,红油漆写字,木板没有修边,多半是有人在此受过飞来横祸,才立牌示众,或曾发生过某种令人扼腕痛惜的事件后,在此宣泄。是非之地,不可久留。离开时,那只破拖鞋,在车轮卷起的水浪中翻滚。它一定在得意地笑着,笑的人仰马翻,似乎也在感谢那缺少公德的一丢,要不它永远也逃不出那个家门。
雨越来越大,迅猛、激荡、无情,田间、沟渠、河流早已被雨水填满。路旁的一根腐木躺在水沟边,上面长出了几片黑色的耳子,仔细观察,还有几根白色的须眉,稚嫩得不忍心去触碰它,也不知道它们是否有毒。雨水中,生命仍在悄然无声地绽放,自然的伟大,除了它神奇的造物之外,更多的是给人意想不到的惊栗。一只蜗牛,舒展着绸缎般的身体,一躬一屈的蠕动着,从一棵白菜的低矮叶片,爬到更高的叶片上,稍稍踹口气后,在叶尖上把头缩进软壳里,翻滚着跌至朽木上,聚集在叶片上的水珠也被抖落下来。犹如我的小外孙从滑梯上欣然溜下一般。蜗牛在朽木上继续向高处蠕动,两对触角四处晃动,附着唾液、半透明的身体,拖着甲壳前行。不远处的屋檐下,几只鸡缩着被淋湿的脑袋,在那里躲雨。它们蹲在那里,安静地盯着地面,偶尔冲出去,啄起掉落在雨水中的昆虫,又飞快地跑回来蹲在地上。在鸡的眼里,这是怎样的一个雨天呢?它们也跟我一样,有种杞人忧天的情怀吗?于是,我学着鸡的模样,放低身段,把头和肩紧缩起来,将视线转移到一帘水幕,那里的雨滴连成了雨线,沸沸扬扬的落在地上。
坐时间长了,人也会累。打开车载收音机,斜靠在座位上,听着毛不易用沙哑的声音唱着“像我这样的人”,心情就像这个糟糕的天气。那些行走的歌词,跳动音符,简约的韵律,连带出相同的挫败。本以为平静、麻木的心绪,又开始隐隐作痛。
发呆中,不知不觉过了许久,雨终于停顿下来。一个女人穿着粉红色、宽大的雨靴,撑着一把断了伞架的旧雨伞,两接头的圆肚子和肥硕的圆臀,像一个着过色的气球滚了过来。谁家的女人,这么富贵阔气的像,走到哪里都给家人长脸。隔着车窗,我听不清她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只有漏气的破雨靴“扑哧、扑哧”的声音,窜入耳蜗。紧接着一个男人,提着一双鞋子,骂骂咧咧,一走一拐的走了过来。全身的衣服湿透了,身体的突出部位还粘着污渍,一看就是刚刚倒霉的摔了一跤。脚肯定崴了,关节运动引发的疼痛,连那几只鸡都歪着脑袋,怜悯地看着他。
“哟,你这是走错了哪家的门,被打成这个样子?”身后一个面色白净的女人,讥笑地询问着他。
男子听到这句话,憋在心里的愤怒和苦楚,一下子喷发出来,他用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恶狠狠地说“逗你个小婆子好笑,老子掉进沟里了,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女人分辨出话里的气愤,知趣地看了他一眼,灰溜溜地朝着那几只鸡,那只蜗牛消失的地方走去。
2020年7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