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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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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1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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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间的年味儿

 过年了。中华文明的璀璨,不仅有着厚重的历史文化,还能把所有的节日,与吃联系起来。不管这一年有多少收获或是遗憾,只要到了这个特殊的节点,人群就像一只只候鸟,纷纷回到故乡和家人团圆,享受亲情、友情、乡情。亲历其境的感想,逐记如下。

      1⃣️  除夕夜

 年三十,值守一线。早上下了一场小雨,湿润的空气散发出春的气息。隔壁小巷人家溢出的烟火味,惹得几个不能回家过年的年轻人,不停的观望。邻家的女主人是个身材颇丰的湘西大妈,正在准备着年夜饭。“口味菜”里满满都是鲜红的小米辣,或泛着绿光的杭椒,让人不寒而栗,瞬间就能联想起被辣椒肆虐后,灼热的胃痛。看着她在门前的火炉上支起一口铁锅,不停地翻炒着红彤彤的干辣椒,焦香混合着辣味弥散在周遭的街头巷尾。稍凉片刻,把辣椒倒进石臼内用木棒舂碎,带着余温的辣椒,经过反复的打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辣的干香。随着最后一下舂声,她的脸庞已是香汗淋漓。锅里倒入菜籽油,油冒青烟时,加入蒜瓣、大葱、洋葱、老姜,煎炸至金黄色,捞出。最后将辣椒末倒入油锅,热和香的碰撞,瞬间演变成了浓郁、富贵的红油。我想,所谓的“人间烟火”,大概就是这些咸淡不一,酸甜各异,苦辣自便的各家各味吧。

 回到家中已近傍晚,妻还在医院忙碌,“舍小家,为大家”的职业素养,不敢标榜有多高的精神境界,平凡的付出,格尽职守,即便是微不足道的奉献,倍感坦然,更觉无愧于这段历史,无愧于善良的同理心。进门时,家里还没有开灯,想起父母健在时,一家人应该围在一起包饺子、准备着“团圆饭”,该是何等的温馨,不免一股惆怅涌上心头,思亲的泪水喷然而出。擦着泪,埋怨自己“大过年的,怎么闹成这样?”。打开音响,浑厚的女中音演唱填满了鼻音,音域折返之间竟然没有一丝雌音,铿锵委婉,矛盾卑怯,凄婉在音符的颤抖中别样妩媚。女人一旦有了男性的气息,反倒弭耳更蕴。接着Heintje Simons先生前后70年,跨越时空的天籁之音,“小小少年,很少烦恼,眼望四周阳光照。小小少年,很少烦恼,但愿永远这样好。一年一年时间飞跑,小小少年在长高。随着年龄由小变大,他的烦恼增加了。”先生幼年,男伶中,难有人比肩俊美,满脸的稚气和几粒稀疏的雀斑,更显阳光。70年后再唱这首歌,成熟老练的嗓音更美妙。人老了,声音老了,气息老了,韵味却更加悠长。

  不早了,音乐填不饱饥腹。于是开始重复三十夜包饺子的仪式。这是父母留下的传统,已固化成过年的习俗。回想与父母共同生活的年岁,他们固执地把“饺子”、“烙饼”、“春卷”等面食,视为佳肴,稍有兴趣就要包饺子,哪怕是些荤食的残羹剩汤,配上几片菜蔬,也要调成饺子馅儿,过一回“饺子瘾”。老父亲的生活从来就不以追求享受为目的,甚至用在他身上的正常开销,在他看来都是一种奢侈和负罪。与生俱来的“节俭”渗透到日常生活里,过着一种在别人看来寡淡无味的简单生活。“爱吃饺子”这个卑微的食性,又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我。以致很多人曾不解的问“饺子有什么好吃的,不就是一张面皮裹进去一坨肉吗?”。更甚者,鄙夷地说:“还不如狮子头呢”。殊不知,饺子包含着家的亲情,包饺子的过程也在成全生活的本身。

 8点了,妻还没有回来,不远处的乡村已传出稀稀拉拉的鞭炮声。随手做了几样青蔬小荤,拿出一瓶陈年老酒,自斟自饮。孩子不在身边,妻还在岗位上不辱使命,这个年只能这样将就。

    2⃣️ 出行的炮仗

 好多年没看过一年一度的春晚直播了,理由并不充分,却很固执。总觉得艺人“博人一笑”的演技不是演出来的,而是被逼出来的,那些附庸风雅的嗓音和作品,实在没有恭维的底气。男女同款的瘦、薄,而且女气,没有凛凛之感,怎么也提不起兴趣。回放那些带着时代特色的曲艺,舞台上的演艺根本没有激活生命本能的内容。罢了,还是不看为好,陡生的那些不悦,别委屈了除夕的钟声。

 于是拾起旧书,拜读民国大师的佳作,沉香醇醉。想象着他们若能从文字中跃出,该是怎样的神情?或从容淡定,温文尔雅的谈经论道;或据理力争的维护着正义和尊严。语气时而铿锵激昂、豪迈、刚烈,时而平静、随和。跌宕起伏间,不乱方寸与法理,诙谐幽默的风趣,包含着学贯中西、才富五车的睿智。相形之下,我又是何等的拙笨,居然把生活中的有意无意,涂鸦成一幅灰色的漫画,连自己也琢磨不透。在古来圣贤面前,不禁自惭形秽,暗自惆怅。

 除夕的时针,就这么晃悠悠地摆动着。不能放炮竹的孩子们,该是何等的无聊。按传统习俗,放炮仗是过年的重要内容之一。传说“年”是一头凶猛、诡异的怪兽,一切与农业社会不好的事情都与它有关,放鞭炮是为了把它吓跑。这谈不上迷信,整个民族的许多文化,都是以传说为逻辑原点,构筑了与经济社会背景相契合的思维方式。“出行鞭”是除夕夜最核心的仪式,这是一个节点。许多地方叫做“开门”或“出行”。零点前,把鞭炮挂好,把家里的所有的门窗都敞开,借助鞭炮的威仪,以摧枯拉朽之势,把不好的东西赶出去,把好的“祥瑞”迎进来。只待零时,万炮齐鸣,整个世界没入一片巨响之中,硝烟过后,空气中仍弥漫着浓浓的的硫磺味。传言硫磺能杀毒驱魔,一些恶魔附体的动物都惧怕它,难怪民间舆论有“不放炮竹,地下、空气不消毒,瘟疫赶不走”的闲言碎语。若是谁家的“出行鞭”点不着、哑火,或是炸断了,那可是大忌,意味着一年的霉运,必须想办法去解。鞭炮燃尽之后,总有一部分 没炸完的掉在地上,这是留给孩子们的礼物。谁捡的多,品种多,谁的大,初一早上拿出来见分晓。有时候捡起来的炮仗在手中炸了,麻麻的的痛感和惊栗,也成为童趣的经历。过去的孩子没有电子产品可玩,但他们活蹦乱跳的玩得开心,玩得忘我,玩得天昏地暗,玩得与历史文化契合。

 想想这些即将失去的习俗,既有被替代的遗憾,也有社会进步带来的慰藉。不能说过去就是好的,但至少有一点,过去在我们心里是宁静、祥和的。

 新年的钟声响起的时候,没有去放“出行”的炮竹,与妻多年的默契少了许多世俗的礼仪,简单地彼此问声”新年好!”亦感安暖。

    3⃣️  年初一的酒

 初一,“绵绵春雾润无声,细细露珠挂枝头。”几个饺子就着白粥、咸菜,佐以小点心,舒坦、踏实。捧一杯古树茶,斜靠在沙发上,半梦半醒的看着手机信息。茶能收心,一个人喝,有时也能醉,像醉酒一样。父亲喜欢喝浓茶,酽死人的那种,茶缸里堆满了厚厚的茶垢。他什么茶都喝,也不讲什么茶道,高档的茶他喝不了,送给他一罐“猴魁”放了许久都舍不得喝。他说喝不下,这不是喝茶,是喝钱。

 妻说,去上坟。近几天老父亲经常托梦给同事龚姐说“外地人,觉得很孤单”。唉,生亦孤独,离亦孤独,生命的轮回冷暖自知。想起至疫情以来还不曾祭祀,不免愧疚。烧纸的时候,口里念叨着“爸、妈,我们来看您来了!现在的疫情需要您这样的医生,您那边若有什么良方,记得托梦给我们,哈!”。纸火很旺,一阵旋风后,灰烬全无,想必他们已收下。我没有流泪,想起父亲临走的时候,陪葬的是一只体温计、一副听诊器和一本没看完的书。冥界里他应该还在行医救人,若有良计妙策能普度阳界众生,救难于瘟疫肆虐的凡尘,他一定会成全我们这份忧国忧民的拳拳之心。前世今生,血缘纽结在一起,不可分割。

 中午,友人小聚。先是些冷碟卤味,热菜也无新奇之味。倒是一盘柴火煮烂的猪头肉,肥沃甘鲜,切成薄片后蘸着辣椒酱、芝麻和香葱,颇有几分爽口开胃,若换作芥末、陈醋搭配,更能激发食欲。食色性也,倘若食性无度,色欲陪衬,亦是人心不知餍足的直观表现。美食如色情,适度的含蓄与节制,更易挑起兴致。稍后主妇端上一份“肥肠阴米粥”,言称是用面粉和盐先除掉油脂与脏物,用酒和开水浸去异味,再用文火炖出来的。一入口,丰腴油脂陡然满溢,香浓软糯的风味,落入即化又略带韧性的矛盾,似其貌不扬却内里丰盈的反差,让人欲罢不能。不过,说到底这东西无论如何烹制,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爱吃的人嗜之以为异宝,也有人畏之如虎豹。令人费解的是,那些性格爽朗,不拘一格的女人都爱这一口,且家中都放着沉默勤劳的老公。若有她们在场,又恰逢一份烧肥肠,只需一声“爱吃大肠的女人旺夫!”立马就会一抢而空。再想,义弟冯先生也爱吃大肠,还要留一些不洗干净的味道,越发好吃。味觉感受的差异,殊难理解,而那种不洁与不堪,身处其间的人,却是顾不得了,照样醉饱。

 小酌后已有微醺。恍惚间觉得过年更像是一个符号,是民族精神的汇集,是象征物的荟萃,是数千年积累的浓缩。伴着几分惆怅和黛色屋顶的烟蔼,在润湿、寥廓、迷蒙的云雾里游走。拟或是一领河畔屋檐下斜挂的蓑衣,密密地编织着过年的故事。那么,年味儿呢?在雾中,在年关,它是一种味?是一时的情绪吗?哦!不,它是万家团圆的乐章,经过岁月的沉淀在此刻奏响;它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盼,经过俗理的雕琢,在此刻展示出一个民族的精神风貌;它是普通人家的酸甜苦辣交织一起,在此刻布下的一张情网,绕不过,躲不起;它是挂在堂屋墙上,一幅发黄的老山水画,无论你身在何处都会记得回家的路。

     4⃣️  万世微光

 夜,像一只温顺的猫,轻柔地从主人身上滑下。与平日的日月星辰一样,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华彩,平静而自然更替着白昼,它适合思考和感悟,适合怀旧,也适合一个人的独处。夜幕下,很多家里已传出“麻将”的牌声和喧哗声。与我,“玩物丧志”恐怕是一个虚伪、牵强的理由,“想赢、怕输、受累”的大众心理,受制于心。故而,有人精于此道,有人拙于此道。更何况我一介布衣,哪来的什么鸿鹄之志?玩与不玩,全是性情和兴趣。一支烟,一壶茶,一个人,倒也落得个清静、自在。

 渐凉的夜空简洁、清澈。想起那些旧年旧事的影视剧里,时常会出现一个身形佝偻的干瘦老头,在极不舒坦的音乐伴奏下,走在诡异的街头,走过青石小巷,手中提着圆形灯笼,机械性的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喽!或虚夸的喊着:平安无事喔!看似有口无心的提醒,又有谁会入耳入心呢?夜色下依然会有阴谋和叛逆,依然会有扑朔迷离的诡计,依然会有感人至深的爱情,依然会有刀光剑影的江湖。谁都难以揣测彼此隐藏极深的内心活动,谁也不知道历史与现实的边界在哪里,谁也不知道现实还能做什么。只不过,我们手里提着是各自的一盏心灯,小心谨慎地走着,默默无闻地走着,心怀悲悯地走着。

 年味渐淡,须臾间已成过去。外面的夜色黝黑、柔滑,万家灯火下时而传出欢快的笑声,时而有劝酒的吆喝声。乡村、城镇、小巷人家里的灯光,在这节日的气氛里,已幻化成一门一户的微光,每一束都是一个家庭的团圆夜宴,一对恋人的烛光晚餐,一个人的独自守候和等待。

 楼下的一群孩子还在空地上玩耍;几只平时骨瘦如柴的野猫,也鼓着肚皮,惬意地用爪子蘸着口水洁面;树上的几只鸟儿卷缩着头,已安然入睡。那些妄念所生,也到此为止吧。

   2021年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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