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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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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的炉灶

小城边缘,老刘带着家眷和亲戚,经营着一家没有招牌的小吃店。常来的顾客,有进城打工的农民工,走街串巷的商贩,吃流量饭的网络推手,经营惨淡的作坊老板……芸芸众生,一群不起眼的人,咀嚼着生活的酸甜苦辣,背负着苦不堪言的压力,狼狈地寻找着人生道路上最不确定的明天。

       1

老刘做了个梦。锅碗瓢盆漂浮在空中,炒瓢敲击它们是架子鼓的声音,接着一片云飘进厨房,上面那些遍尝美食的吃货,深藏不露的宫廷御厨,戴高帽子的西洋大厨都伸出了大拇指。然后他醒了。“嗯,好梦!今天就不关张了。”他拉了一下衣角,打了个尿颤。用手背揉了揉眼角,咦,怎么湿了?一滴泪挂在手背,是架子鼓里逃逸的那颗乐符。

“嘎吱、嘎吱。”木质楼梯响了,阁楼上休息的妹妹和妹夫下来了。租借的老式门面,空间较高,老刘用木板隔出了二层,除了可以增加几张桌位,大家还有休息的位置。老刘做餐饮的时间较早,二十岁不到,拜一个做“乡活”的土厨师学艺,没学几个月就跑去厨艺学校学习,接着就开了这家小店。店内没怎么装修,红砖、白灰见了个新,就开张营业。老刘说:装得太好,老百姓不敢进,怕消费不起。亲民的贱卖,份量足,薄利多销,很快就占领了周围的平民市场。门口有人歪歪斜斜地写了几行醉醺醺的汉字,大多是赞誉的字句,看着都能闻到酒精浓味。

此刻,门口来了几个衣着整洁的年轻人,扯开嗓子喊:“老板,搞个单间。来点菜。”

“冒得了,没有位置。”老刘头都没抬,“这种人的生意不做。”

见没人回话,“老板,搞几个小菜,我们吃饭。”年轻人放低了姿态,声音也不在那么豪横。

“不做了,没有吃的。”老刘专注于翻炒,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这里不是餐馆吗?别人怎么有吃的,我们怎么没有?”

“地方没错,没有东西了。”听起来,老刘硬是不想做这笔生意。

“随坐哪里,弄几个小菜就行。”年轻人感觉气氛不对,声调低了许多,站在门口向室内观望。

“是冒得位置了,你们等一哈。你们不晓得这里的老板是那种几做几不做的人?”旁边桌位上吃饭的中年人解释道。

“哦……”

“他呀,心情不好,不做;想玩,不做;节假日,不做;天气不好,不做;家里有事,不做;看不惯的人,不做;菜价贵了,不做。”看来是个与老刘走得很近的人,熟知他的脾性。

“小店,只做熟客的生意。”老刘撩起围裙擦着沾满油渍的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你们进门就大呼小叫的,这生意,我不做。”

几个年轻人一脸的愕然。一人畏畏缩缩地说:“老沈约我们来的,他一会就来。”年轻人不过是回头这么一说,老刘不响了。老沈的名字像一道电流,惊栗、刺痛,又像一根细细的鱼刺卡在声带上,发不出声。

“老沈说这里的饭菜便宜,味道不错,要我们先来。”

“物廉价美是我的原则。”老刘又活了过来。

“我这里的东西都是新鲜的,鱼是河里刚出水的活物,肉是屠户早上送来,我挑选一遍后再拿到市场上卖,青菜是农户早上摘的。便宜,图个快活,早点卖完,早点回家休息。”

一个年轻人抬头看了一眼“财神爷”下几个干瘪的水果。

“那是供品。”老刘急忙应对。

“没动过!”

“开玩笑,给财神爷一个啃过的水果啊?”老刘笑了。误会啊,纯属误会,一切的误会要等到老沈来了才能解开。可恨的老沈,那个喜欢臭鱼烂虾的好吃佬,每次来都吵吵闹闹的,嗓门大、声音粗。最不能忍受的是他一上桌就喜欢脱鞋,吃的是臭东西,加上他一双臭不可闻的“香港脚”,满屋都是臭味。还喜欢倚着墙看女人,笑得那么淫邪。

没办法,人抬人高的生意不做不行。

       2

老刘的炉灶原来是那种用泥土糊成的老式单孔炭炉,炒出来的菜有种浑然的烟火味,不知道怎么什么原因,换成煤气灶后,那种说不清、尝不出的味道也没有了。以前,建炉灶须请当地手艺不错的瓦匠“搭灶”。先用砖石搭成型,安炉齿时要考虑烧什么燃料。烧木材,齿要密一些,以防尚未热解的木炭掉落。机制碳齿口烧宽一点,以便“疏炉钩”把燃尽的炭灰掏出来。进气口都在炉底,砌成斜坡,容易清理炭灰。炉膛需用粘性强的泥土加石灰,反复搅合,用手搓成一坨,依次搭在膛壁,塞住砖石缝隙,再用手沾着水沿着一个方向抹光滑,最后形成一层厚厚的炉膛,既保温又聚火力。手艺差的师傅糊的炉膛,用不了几长时间就会开裂,好的师傅糊过的炉膛,用几年都不会有问题。膛口外用粘土做一个膛围,远端开一处口,锅压住炉口的时候可以通气。

现在的煤气灶,火力急,卫生、方便,可老刘还是觉得少了一点什么。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在首位,有柴就有生机。老刘说:煤气,无论怎么说它都是气,不是柴火。没有各家烟囱里冒出的袅袅炊烟,就没有了人间的烟火味,而食材没有这种气息的参与,任何佐料都难以弥合。人到了一定的岁数都有念旧的情怀吧。他说:农村老家有三口锅的大灶,一口是主锅,烧饭用;一口是副锅,炒菜用;两锅之间还有一个小锅,用于蒸菜、热菜之类。在灶面和灶壁之间还有一个“铁瓮子”,不大,葫芦瓢刚好能伸进去舀水,烧饭或炒菜时,“瓮子”里的水借余火烧成温热,正好用于洗脸洗脚,或者洗锅洗碗用,利用率很高。灶台高低几层,可以放油盐酱醋和照明灯之类。这种灶在农村,要是谁家做了什么好吃的,厨房里飘出的味道,就会让整个村里的人都知道。烧完饭以后,把瓦罐放进灶膛,用余火围着瓦罐,煨出的鸡汤、芋头煨腊肉、五花肉煨萝卜,那才是人间珍馐。

以前,平原地区可利用的燃柴不多,还有季节性。大多是芦苇、野草、稻草、麦秆、棉梗、稻壳、棉籽壳、树枝和树叶。稻草要做草包、草绳、造纸和建筑用料,又因其没有耐火,一般家庭都把它当成“引火”,或需要急火时烧一把“燎火”。稻草和野草,通常先缠绕成8字形,称为“把子”。各家的柴堆都有备用。这些年,燃料和炉灶都在变,直到现在的天然气灶、燃油灶,很难看见老炉灶了。

时代在变迁,人类社会科技进步和发展,极大地提高了人民的生活水平。我们是幸运的,各家炉灶的更替和改变,参与和见证了这一历史过程。这是一个开放的、动态的系统,具有复杂多变性,是社会情境下的个体在持续不断的互动过程中,产生的互为因果的参与行为共同建构出来的。炉灶作为一种使用工具,成为社会记忆生成机制的发生场所与重要介质,是对社会进步清晰的认同。

        3

“现在的餐饮不好做哦!”

“很多人注重味道还讲究环境,既要亲切又要雅致。”老刘感叹。是人们对生活质量的更高要求,无可厚非。食客的偏好,价格固然是一个重要的衡量因素,但物美价廉从来不受土豪的青睐,他们需要的是惊艳的味觉体验。而普通百姓需要在经济承受能力范围之内,适可而止的选择自己喜爱的食物。

新冠疫情下,许多行业都举步维艰,老刘又换了一次炉灶。“生意不好换灶台”,一体式的燃油炉灶,两个炉口,干净整洁,小店看起来也有了一些现代气息。常来这里吃饭的民间艺人陈先生亦是位美食达人。据说,他父亲是民国时期汉口一家颇有名气餐馆的老板,他从小就会做菜,十几岁时就能一个人给全家像模像样地张罗出一桌菜来。小时候其母常教导:‘三世为宦,穿衣吃饭’、‘治大国如烹小鲜’,要做一个‘调羹圣手’等做人做事的哲理。因此,他对厨艺理论的兴趣胜于动手能力。陈先生不吃辣,在这个“无辣不欢”的饮食大环境下,多少有些异类。他不认同“辣椒能够祛湿”的说法“,甚至固执地认为“辣是底层社会的情感安慰剂”,没少惹别人的白眼。

他说,做菜的灵魂是高汤。汉口“小桃园”的鼎锅,常年不熄火,还要不断地加料。一口炉灶熬出了一道脍炙人口的经典佳肴。那口灶烧的柴火都是苹果树、梨树和桃树,煨出的鸡汤肉嫩酥烂,汤醇油黄,鲜香味美,其次是松树,味道也是极其美妙。食材在匠心之士手里从不拘泥于一种做法,也是他们对食物的另一种敬畏与喜爱。至于“小桃园”熬高汤的大铜锅,是不是用果树为燃料,听过陈先生讲述的人,大多数都不相信。

“老刘,换了炉灶,生意好多了喔。”隔壁副食店的女老板奉承道。

“开玩笑!”老姚喝口啤酒压压惊,仿佛神灵遭到亵渎。

“买你家的东西多少,就能看出我的生意好不好。”

“哦,对了。我还想在屋后的空地上搭一个土灶,做土菜。”

老刘回头看了看,叹口气:“今天的人想着昨天的味道,谁都不知道明天的炉灶会进步成什么样?”他不一定能厘清这些,但他知道现在的炉灶一定会被更好的炉灶取代,再换炉灶前还有一大堆的烦心事正等着他呢。

的确,当我们的今天成为别人的昨天,也会纠结着同样的烦恼。怀旧与更替,纵使过去是一段遥不可及时间,它仍能够触及到我们的视角和味觉,但应该给我们一个最后的边界,哪怕是一个凌乱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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