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伊始,暖日融天,田野已是鲜绿清新。香椿叶、地米菜、枸杞叶、泥蒿、蒿草……都露出了嫩芽,也给人们带来了季节性时令菜肴。
百姓春盘里的绿,没有贵贱,势在先后,生命力旺盛的野菜,总是最先进入人们的口舌。野性、旷野、初生的新鲜味道,让人们奢侈地觉得无须繁琐的咀嚼,就可以吞下整个春天。
俗话说,“雨前椿芽嫩如丝,雨后椿芽生木质”。与我,喜欢香椿那种莫名的异香;偏好地菜微涩的清纯;喜爱泥蒿的辛香和药食俱佳的本性;热衷枸杞的甜菜碱、芦丁和它微甘的味道;虽认同鱼腥草的药理作用,却难以接受它的气腥味劣。固执地钟情于“蒿草苞芯”的淡雅和清新,并把“黄骨鱼蒿草汤”视为一道季节的珍馐。
长江中下游地区,“黄骨鱼蒿菜汤”的做法极为简单、务实,讲究清淡,注重本味。黄骨鱼清理干净后,稍加煎炸,鱼皮经过油温的煎炸,蛋白质凝固、皱缩、碳化成金黄色,释放出淡淡的焦糊味,充满肉质感。加入温水,煮至汤汁发白、浓稠,倒入蒿草苞芯,洒几勺香醋、扬几粒葱花,既可。民间传颂这道美食时也颇具寓意:“你做你的皇帝官,我喝我的蒿草汤”。从中不难看出言者的诙谐、大度和超脱。也许他只是民间的一个俗人,有着独特的思想和情感;也许是一位仕途失意的官宦,看破红尘后不理朝政的怨言;拟或是一个谤满天下的伟人,盖棺数年而论,尤未定者。不过,从它极简的烹饪手法,我更相信他是一名地道渔民,穷尽一切手段,孜孜不倦地追求鱼的鲜嫩和鱼味的极致;更有甚者他可能只是随手在野草丛中,抓起了一把野草,剥皮留芯,成就了这道菜肴。
正如《舌尖上的中国》的一段台词“地道的食材,无须繁琐的工艺”。渔船上的一锅“黄骨鱼蒿草汤”与陆地上各种玄乎的称谓,有着不可比拟的差别。船尾的一口生铁锅,被烟熏火燎成乌金色,粗旷、豪放;炉膛里忽明忽暗的余火,煮出来的是人间烟火的味道;不那么匹配的锅盖,缝隙间散发出古朴、原始的自然气息。一切都暗合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然法则。由此我深信,南京的鸭子飞过了长江,就没有了秦淮的味道;北京的鸭子逃过了黄河,就没有了京腔京韵;西湖的草鱼跳过“三堤”,就没有“叔嫂传珍”;沈复若没有悄然潜行于山水的嗜癖和雅趣,就没有《浮生六记》。
感恩季节的馈赠。拙笨的厨艺虽不能诠释“黄骨鱼蒿草汤”的经典,却投入了个人的情趣和对自然的敬畏。没有什么累赘的调料,几粒食盐、几勺陈醋,就能颠覆沉重的味蕾,让它为鱼的鲜香重生。漂浮在汤面的蒿草芯,洁白、素雅,犹如一位深庭广院的女子,虽处世不深,却有几分纯真的韵味。轻撮一口,浓汤缓缓侵入味觉区域,如同默默吞噬着春天的夜色。
蒿草的素颜,又像一个痴情女子,遇到了生命中的那个冤家,只须那惊魂一瞥,内心的情感瞬间就能喷发,那么激切,执着,扣人心魄。
食材的选用需要是对其食性的理解,才能产生玄妙的味觉。比如,有人觉得“香”是炸花生的味道,有人觉得“香”是红烧肉的味道,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臭是穿越时空的香。不同的人对食物产生味觉体验亦不同。但有一点不能否定,这个季节黄骨鱼的味道在于它的鲜香和蒿草的清甜。鱼的“鲜味儿”是“鱼腥味”的提升,而蒿草的“甜”,则是素颜、清淡后的回甘。清淡的蒿草与柔滑的黄骨鱼的搭配,简单而不简约,彼此独立的味道在汤汁的调理下,相得益彰,提升着整体的品性。
走进季节的菜谱里,确有惊艳之美,尝过一回便会爱上它,一发不可收拾。就如这水生的蒿草,只须一瓢寡淡的清水与黄骨鱼煎煮,每一寸都归隐于鱼汤,每一丝光滑白净的肌肤,在吸入汤汁后又衬托出鱼的鲜美。既是酒酣肉饱中最为满足的小憩,又能让一场餐桌连续剧,转为一赋“英雄救美”的壮烈诗歌,浪漫、辗转、充满活力。固然,蒿草也可与其它品种的食材共渡,衍生出蒿草炒蛋、蒿草炒肉等美味佳肴,但食材的组合就是这样暗藏玄机,一旦有了蒿草与黄骨鱼的结合,就成了其它菜品无法替代的孤品。食材背后的玄机无人知晓。
感谢季节在春意渐显的清明时节,成全了我对一碗“黄骨鱼蒿草汤”的执着,让我无憾于这个春季,无憾于自然的恩赐。
2022年4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