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沿着狭窄的老中--韩公里行驶,空气中不时有一种淡淡的工业废气的酸味。窗外的地平线上,已经看不见三十年前,铺满地大地的水稻、小麦、油菜、果蔬、桑树,也见不到背着水罐穿着蓑衣的农人。替代这些场景的是满目疮痍自耕地和占据着地平线的输电线,就像塞万提斯笔下的风车巨人一样奇形怪状、张牙舞爪。除此之外,就是一栋栋毫无特色、火柴盒式的私人建筑。
南支河,这条名不见经卷的小河,生活在它周边的人们都与它有着剪不断的情怀。记忆中的它水草丰美,清澈见底,温柔的河水流过,水草会摇动着纤细的腰身,像少女的群舞,偶尔有各种鱼儿轻拂它的肌肤,又像情侣般的亲密。每年春夏季节,河水暴涨水流湍急,施舍给我们鱼虾无数。什么“瞄铮子”、拖网等,时常还能听见渔民赶鱼时木棍敲打船邦的声音。那时我对它充满了敬畏,而我的童年和少年正是有了它的陪伴和滋润,享受到了生活的美好,收获了一段难忘的经历。
少年的南支河在一个孩子的眼中无比宽大,它就是我们心中的长江和大海,更是我的母亲河!渴了喝一口甘甜的南支河水,累了可以洗个露天浴。每到夏季大大小小的孩童们在河边、河水中玩着不同的游戏。有的在河堤上做一个滑道,用水和泥巴做得光遛遛的,从滑道飞流直下落入河水中;有的做一个简易跳台,用说不出名称的姿势跳水,偶尔个别人“倒门板”,周围的人会哄堂大笑;玩水人的姿势更是五花八门,“狗爬式”、“戏秘泅”、“蹬仰卧”等,只要不沉大家都可以接受。南支河畔、水上、水下充满了欢乐,荡漾着中洲人特有的自信和骄傲。
而今的南支河畔,断垣残壁上贴满了“南支河有钉螺”、“血吸虫病流域,禁止下水”的警示标志,狭窄的水面被厚厚的“水葫芦”覆盖,发出阵阵恶臭。浅浅的河水焊着几只小船,纠缠着过去的情怀。我不胜惊讶不敢相信这就是我心中神圣的南支河,俨然已成为一潭绝望的死水!
南支河,曾经它是我们与外界的惟一途径。每天早上一班船,烟囱里冒着浓烟顺流而下,载着人的思想、欲望和向往,载着亲来客往鸡、鸭、鹅的叫声出发,折腾近5个小时才能到汉川。原来乘船的地方,一座孤桥光秃秃地躺在那,还没建成就变成了“危桥”,上面布满了丑陋的政治斑迹。有人说它是个别人贪恋设计费,自以为是的佳作;有人说它是“豆腐渣”工程,合拢时两边桥面相差几十公分;更有人说这是一个“纪念碑”见证了党人无知的可怕。
我站在尘土飞扬的河堤旁,三十五年前,我也在这条尘土飞扬的路上坐上去汉川的车。但我已完全不认识这个即熟悉又陌生的中洲。脑海中忽然想起日本歌手尾行大作演唱的那首歌:”船儿轻摇,飘泊在河上,离开你,真的让我很后悔,那样爱过你,也为你燃烧”。在我眼前,已经看不到河水和船儿了,原先四通八达的河网消失了三分之二,而剩下一些河水或颜色浑浊或散发臭气。家门前的树林和门后的小沟也完全不见踪影。我试图去找上学时走的河堤小路,完全找不到了,那条路已隔断成无数个菜地。原先的石头路,要在王公队上堤,那个坡也消失了,两边盖着光亮整齐的私房,把公路挤压成一条窄巷。少年时,经常去游荡的场部,也不认识了,剩下不连贯的一排排残破老宅,几个租借此地做小生意的外地妇女在门前南腔北调地聊着天。随着城市化变迁的过程,那些依附自然村落,维系于亲缘、宗社与土地关系的伦理原则也在慢慢淡化,越来越多的人搬离生产队或住进了拆迁后安置、落户在场部,原先的社会结构关系被拆解。祖先崇拜和民间信仰变的淡薄,原先每家每户大厅前祭祀用的长桌不见了,墙上“和合二仙”的画像也不见了,灶头上的“灶王爷”每年过年也没有糖和肉的供奉。最为伤心的是,心中的那个维系千年的“良心”和“伦理”和中洲人的精神家园,也显越来越淡薄,越来越稀疏,直到看也看不见了。
我来到中洲医院,不知什么时候“国营中洲垸农场职工医院”变成了“中洲卫生院”?不由得阵阵心痛,为一个时代知识分子的命运深感悲哀!几十年,中洲医院维系着这片土地和周边地区人们的生命,那帮传统的知识分子们,在政治生命不能自保的情况下,硬是在一片荒地上建起了一所医院,而今物是人非降至基层卫生院,名称已化为乌有。可悲,可叹!
南支河,望着你渐渐远去的背影,看着你渐渐消失的河床,我知道你的痛,几十年了从没有人维护你的容颜;我理解你的苦愁,几十年了只有人对你过度索取,贪婪地毁损。唉,这世道就是这样吧,只能等着世纪的轮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