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读《板桥家书》:“天寒冰冻时暮,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来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倍感欣慰。
“扬州八怪”之一的板桥先生,江苏兴化人也。其民风民俗与大多数南方地区的习俗没什么差异,这种大众食品,板桥先生却对它如此深切的体会。只有在南方生活久了,才能有这份温暖的问候。
记得小时候,母亲不善家务,温饱之余也没有可用于炒米的食粮,炒米和其它年货全靠周遭的百姓施舍。不过,倒也耳闻目睹了它的制作过程。每年夏秋季,许多人就会蒸糯米,然后将蒸好的糯米晒干,制成“阴米”,储存起来。冬至一过,就要炒炒米了。首先要选用好砂子,撮回砂子用筛子筛一筛,筛过的砂子,用箩子过土,就可以使用了。砂子如不太干净,还要用水淘洗一次,晾干以后再用箩子过一遍土。炒炒米时一次顶多放三碗阴米,五碗砂子。砂子烧红后将阴米倒入,待大气冒过,米粒噼噼啪啪爆起来,赶紧连砂子铲进筛子里,下面接上盆子。筛子一摇,砂子落在盆里,炒米留在上面。砂子倒回锅中再次炒热,加入新晾出的阴米,如此反复,那一点砂子可炒许多炒米。一个活做完后把砂子装在口袋里,下次再用。
炒制的过程中,米里所含的淀粉、糖原、营养素等被高温破坏、分解,变成活性炭。嚼起来“嘎查、嘎查”地响,焦香味随着咀嚼运动,完全释放出来,瞬间充满了整个口腔。
炒炒米的师傅,大多是稍远一些的乡邻,出门时背一面大筛子和铺盖卷儿,手提长柄铁铲,铲面泛着亮晃晃的白光,有些讲究一点的还用布袋套着。他们走街串巷,很少吆喝,都是预约好的老东家,管一餐饭和本地一个劳动力的工钱,而住宿就是炒炒米的草棚。有时身边带着一个半大小子,说是帮忙烧火的,其实就是为了多赚几个辛苦钱。
炒米都是一年一次,看到炒炒米就觉得快过年了,给人的印象特别深刻。
装炒米的容器叫“炒米坛子”,由女方陪嫁过来,以前在普通人家的矮柜上都能看到,旁边还配有一个“糖罐子”。舀炒米的工具是搪瓷瓢羹,放在糖罐里,用起来先舀点红糖,再舀炒米,放进碗里用开水冲泡,不一会就能喝上有实物感的甜开水了。普通农户家里人多口杂,用的是口小肚大的陶瓷坛子,里面混着“熬糖块”、“麻叶子”、“京果”、“荷叶子”、“翻饺”等茶点。吃的时候,把手伸进坛子,手指稍张开,就能掏出想吃的硬货,炒米则顺着指缝留在坛子里。
我并不怎么喜欢吃炒米。一来,它不填肚子,越吃越饿;二来,炒米水没什么内容,喝了后光想上厕所。不过,家里来了“穷亲戚朋友”,用它招待,倒也省事。至于板桥先生的“
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还不曾见过。宁愿来一小碟醋泡姜丝,滴上几滴香油,嚼着姜丝喝几口炒米茶,也不失为一种高雅。
炒米的另一种吃法是与熬糖混合,做成“炒米糖”。将微热的糯米“糖汐子”中混入炒米、花生碎、桂花、橘皮等适合自己口味的调味品,搅拌均匀,挤压成条状的长方形,并用刀面或木锤反复拍打、挤压出气体,使炒米与糖原无缝隙粘连,最后用刀切成宽1公分左右、厚薄一致的切片。这种吃法较为常见,容易携带,有食物的充填感,嚼起来清脆悦耳,压根和太阳穴部位都有酸胀的感觉。
如今已经很难找到这种纯手工制作的炒米了。爆米花的机器味覆盖了悠久的历史底蕴,板桥先生所描述的炒米,与现在的炒米,有着质的变化。就如再读《板桥家书》时的落空感,难免叹息,先生与炒米早已远去。
2019年5月2日陋室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