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
南方人的餐桌上离不开米饭,靠锅饭、蒸笼饭、钵饭、稀饭、粥、蔬菜饭等等,不同的烹饪方法,使大米产生了与原始状态极为不同的独特风味。
锅巴稀饭,既不能牵强地贴上粥的标签,也没有粥的繁琐和那么多的添加物。正如没有人知晓这道美食的创造者,拟或那个年代,甚至正规的文史资料中也鲜有记载。简单的猜测也只能把庶民的生活与农业生产联系起来。比如,春季刚刚冒芽还带着绿色汁液的野菜,用面皮包裹就成春卷;夏日荷叶下水淋淋的藕带;秋季泥土中挖出来的红薯,树上打下甜丝丝的枣儿;冬季田里挖出冰凉多汁的萝卜,霜冻过的菜苔。这些让人想起都口舌生津的妙物,又是怎样与民俗的滋味戳和一起,其哲思和情感是无从知晓的。它既包含了人类饮食文化的进步和发展,也包含着对人类生活的感悟和抒发。
在许多人的眼里,锅巴是那种焦脆、戳人嘴的锅底干货,做成的稀饭与普通的白米粥并无二样。实则不然,锅巴稀饭是以做饭时生成的米饭锅巴,加米汤熬制出来的稀饭,不同于清水、米粒煮出来的白粥。
以汉水湖乡为举,锅巴稀饭多出自于拓荒者、放养禽类的游牧人和养蜂人的地坑灶;渔民的缸灶;偏远地区农户的土灶。劳动者在田间地头、荒郊野外,食物必须就地取材。田埂、堤坡,纵向挖一个与锅底稍小的圆坑,底部横向挖空,就成了地坑灶;缸灶则是生铁铸造的炉膛,便于携带,使用也很方便;野外、行船不可能有几口铁锅,既要煮饭, 又要炒菜,还要干饭稀饭全都做。一口铁锅就是一口智能多用锅。
做“靠锅饭”时,通常是先炒完菜后,再做饭。将洗净的大米倒入锅中,加入比米粒高两指的水,大火烧开后,盖上锅盖焖。火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火大了,米饭就会粘锅,变得焦糊;火小了,会成了“夹生饭”。有经验的人,常常凭借灶膛里的一点余火,隔着锅盖偏着脑壳用耳朵去听,心里便有了个大概的谱儿。一旦听见锅里的米饭有了“嘣嘣”的炸响声,就知道锅里的饭熟了,焖几分钟,揭开锅盖,米饭厚实、喷香。若想吃稀饭,米饭舀完后,加水,把锅巴捣碎,小火炖几分钟就可以食用。不过,这种锅巴稀饭由于低比重水的渗透,较为清淡,除了淀粉的蕉糊味外,似乎少了一些特殊的草根味。
而农村住户家的土灶、生铁锅,做出来的锅巴稀饭,才能完美地演绎出它的全部。将洗净的大米倒入烧开的热水中,煮至七层熟,用筲箕捞出,滤出米汤,被捞出的米粒称为“饭生子”。许多农户家,捞米后开始炒菜,煎、炒完后,再将“饭生子”倒入锅中,加水适量,用筷子在米粒中戳出许多孔,便于蒸汽从锅底串出。灶里先大火催一下,迅速改为文火,再撤出材火,利用炉膛的余火焖蒸。如有口福,遇到好客的主人,会在蒸饭时,把吊在厨房梁上的腊鱼砍几块下来,或割一节腊肉、腊肠,细细地切成薄片,放在米饭上一起蒸熟。原汁原味的农家风味,随着袅袅炊烟和厨屋里溢出来的谷物芳香和腊味,会把人的味蕾调拨到极致。人间美味莫过于此。
有时淳朴、有礼的女事主会谦卑地说“我们农村没什么好招待的,土锅土灶的农家,你们莫怪啊!”或许她会利用蒸饭的间隙,从腌菜的坛子里夹出几筷子酸菜或者酱菜,放在小碟子里,更或许她手里已经拿着一块抹布,麻利地清理碗筷,准备招待客人进餐了。
农村人实在、爽直,下地干活需要几碗干饭才能出力,一般情况不会煮稀饭,锅巴都是滔着米汤吃。除非你刻意要求做“锅巴稀饭”,能干的村姑或女主人会将干饭盛起,随即拿起锅铲,贴着锅底,一层黄亮亮、香喷喷粘着无数饭粒的锅巴顺势一铲,整块的大锅巴捎带着饭粒,就彻底地翻转过来。懒懒散散地用锅铲在锅里捣鼓几下,锅巴就被捣得四分五裂,然后转过身将先前滤出的米汤,“噗呲”一声直接倒进锅,干脆的锅巴会浮上面,带有米粒的锅巴沉入锅底,稀饭的模样依稀可辨了。再往灶膛里填一把“草把子”,热锅热灶顺应着热火,锅里“咕咚咕咚”地连连直冒气泡,不等锅巴稀饭煮得浓稠,屋里屋外就弥散着锅巴的焦香和五谷的芬芳。
锅灶是热的,锅巴是熟的,米汤是稠的,只需一小会儿工夫,锅巴稀饭的上面浮着一层薄薄细腻、黏稠、形如膏油的汤汁。米粒被高温爆裂后花瓣式的裂开,或漂浮在稀饭的上层,或游离在稀饭的中层,粽黄色的米粒,释放出阵阵谷香。就着米汤的粘稠、顺滑,喝一口,一股暖流缓缓滑入心扉。
在这个炎热初秋,若是在农家,不能忘了到后院去摘几颗辣椒,鸡窝里摸几个鸡蛋与辣椒一起炒,或用地道的农家豆豉搅合在锅巴稀饭里。相信味觉记忆中将有一道永久的美味。
2019年8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