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
Raukura Park是由两块绿草坪和英式橄榄球球场构成的公共区域,在国内顶多称之为“街心草场”,攀不上公园的称谓。许多老外们夸夸其谈的说它是广场,而我却不屑一顾,更不敢苟同。这种否认的态度,可能是基于个人民族主义的排他性,或是印象比较后的结论,总觉得它无法与国内的广场比肩。估且承认它是公园吧,毕竟公园有大有小,涵盖面更广一些。
天气允许的傍晚,附近的人都会陆续来到Raukura Park公园,散步,遛狗,踢球,但没有中国大妈跳街舞时撕心裂肺的大喇叭声,人们用各种不同的方式融入自然。人与人,老人和狗,海鸟与草地,孩童们尽情撒欢,情人依偎低语,中年人用推车推着老人,自得其乐。
Raukura Park所在的基督城已经很少有纯正的英国凯尔特人,这里的人大多是黄种人和白种人。也有宽阔的前额,皮肤比我这样的中国黄种人更黄更黑的东南亚人,棕黑色的印度人;当然也有带着黄种人特征的白人。不管如何,这些生活在Raukura Park周围的人,满脸都是愉悦。几个人站到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偶尔谈及不能公开的内容时,他们会故意放低了声音,但没有故意躲着我这样一个外地人对道听途说的乐趣。于是我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交谈,尽管我的英语听力水平差得一塌糊涂,只能勉强听懂几个单词,还是自认为猜到了一些事情。
他们像几只年迈的kiwi 鸟,上身穿着尼大衣,光秃秃的下肢裸露着,脚上屐着大皮靴,白皮肤被冻成肉红色,站在公园的一角聊着,不时发笑。从瓷杯与玻璃杯喝咖啡的味道不同,牛羊肉的烹饪技巧,聊到药品、酒和女人,药不一定非吃不可,酒是必不可少的东西,有了它才能保持对女人的兴趣。
我似懂非懂地听着他们说话,不解地望着他们,向其中一个朝向我的老人点头致意。他也朝我欠了欠身子,米黄色的胡须向上翘着,看上去脏兮兮的,也并不难看。
刚到christchurch时,这里连绵阴雨,印度洋和太平洋带来的湿气阴冷潮湿。几天后,我渐渐适应了这里的天气、人和车辆。我不感到路的宽阔、心情的舒畅和离乡的空寂,也没有“外国的月亮比国内圆”的自卑感。在Raukura Park我吸着烟,迈着轻盈的脚步,看着别人的故事,新鲜,但又不至过于激动。走在环绕草坪的水泥路面上,呼吸着这里略带海腥味的空气,在这样的傍晚,尽管没有家乡朋友的热烈,我还是知足的认为Raukura Park的草坪给予了我心情的力量。
八点左右,下起了雨,路灯已经打开了,在夜色的映照下连成一片,草地是一片绿色的地毯,很别致。我沿着一条路往回走,路边一家人的院子里长满了各色各样的小花,柠檬树上挂满了金黄色的果实,一条狗在树边淋着雨,对着路过的陌生人大喊大叫。
雨就这样下着,直到我回到了家里仍没有停下来的征象,与我2月份离开Christchurch时的雨天大致相同。可能是我回国后忙于工作加上汉水流域多日干旱无雨,淡忘了这里的雨天,没想到几个月后,我又回到了坎特伯雷,在Raukura Park附近住了下来,慢慢从一个游客变成了熟人。像一个流浪汉流到了这里,时间长了我也会有熟人和朋友,适应这里的生活。
Raukura Park附近住着很多华人,路遇时都会相互问候一声“hello”,平添几分暖意。在公园的草坪上,就曾遇见过某地级行政管理部门的处级干部。交换身份后,我们聊起了在国内不常谈及的话题,和那些似乎我们等不到的正确答案。他比我大3岁,年近六旬辞去了领导工作,在这里和儿子一起以炸油条卖豆浆为生计,因儿子的学业尚未完成,大多时候都是他一个人经营着一个店。他说:觉得现在过得很充实,很满足。以前是为一个强迫的信念而劳累,身体累心也累,现在是为自己操劳,只要遵守他国的法律,没有什么硬性规定、纪律约束和政策限制。再也不想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参与政治纷争,也不想“国家兴亡,匹夫无责”而碌碌无为。他说得很累,在旁人看来他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太不值得。我却能理解他,尽管他没有和盘托出他的真实面目,但肯定有他的难言之痛。
“唉,人人都有一本难忘的账,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宽慰的附和着。
他站在草坪中间没有说话,没有回答,眼睛停在刚刚踩过的小草上。
“放下就放下了吧”他自言自语道。
“改天再聊吧”我不忍去撕扯人家疼痛的伤疤。短短的几分钟,感到双唇已经慢慢干燥、结痂,变得再也开不了口了。我看到他有些秃顶,顶上已然是大势已去,硬留着的几根长发盘旋在光洁的头皮上迎风招展,装饰得滑稽、勉强。我没有去安慰他,人生就是冷暖自知的过程,有些伤和痛只能自己承受,无法复制和转移。几天后他来找我喝酒,我们喝了不少酒,而没有说什么话,直到所有的人都离开了。
又过了几天我去看他,他在 Raukura Park草坪旁的门店里与往常一样,和儿子一起忙碌着自己的生意。
2017年8月4日 Christchur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