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四奶奶”

王瑞平（一叶知秋）

在我从小的记忆里我的爷爷奶奶已不在世了。印象中获取奶奶的慈爱皆来自于我的“四奶奶”。

四奶奶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但听说她儿子在很老早就因病夭折了。四爷爷我也没见过。我从六七岁就给四奶奶一起睡，因为我一家七口人只有三间房子，根本睡不下。四奶奶很喜欢我，每当夜幕降临，就把被窝给我铺好，等着我的到来。我们两家房前房后相邻。她家在后，一个很大的院子，就靠东头临南北大街盖了两间土坯房，还有一个很简陋的大门，因年久失修好多框架都是靠绳子布条困扎在一起的，尽管这样木板间的缝隙都可以钻过去鸡狗来。

在这两间陋室我记不得渡过了多少个夜晚，印象里，特别是在漫长的冬夜，四奶奶总是坐在我的身旁，面向那扇小窗，一手捻动棉絮，一手摇着纺车，一边给我讲着他平生最经典的故事。那盏在纺车煽动下摇曳的像萤火虫样微弱灯光，洒在土屋的每个角落，北墙上投下她模糊又亲切的影子，像雕塑样的充满灵动。我懵懂的心里也被这微弱的灯光渐渐点亮，从她的讲述里我知道了我的爷爷是弟兄四个，我的曾祖父叫：王茂盛，一生侠义公道，会文善武，人称：老盛先生。所生四儿两女。全家以耕田种地为主，兼有经营，还开了一家“馒头坊”，虽不富足但能勉强度日。

因当时处于乱世，家庭男丁兴旺，四儿一父，又颇爱仗义抱打不平，就难免遭地痞记恨，以致招来，杀身之祸，给整个家庭带来灾祸。“四奶奶”虽是妇孺但她好多话在今天品来都充满哲理。记得她说过：“记住有啥别仗凭着啥”祖辈在一个村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凡事要礼字当先，忍退为福。

从她讲述中我知道了天上的星星都有名字和故事，知道了四季更替，知道了月圆月缺，知道了“满则自溢”。我问：奶奶您最远去过啥地方啊？奶奶神采飞扬地说，我去过“广府老城”！哪里有一眼望不到边的水，有砖石筑的城墙，有满街飘香的酥鱼，有脆甜的莲藕，和各种颜色的荷花。还有...奶奶说着说着表情有喜转忧，声音也变变得嘶哑了许多。她讲了“土匪”“老铁的”欺男霸女祸害乡邻，她讲了日本鬼子抓壮丁修炮楼，烧杀抢夺无恶不作，血债累累。她讲了为八路军烙大饼，做棉鞋.......

四奶奶虽个头不高，相貌平平，却心如明镜，爱憎分明，对左邻右舍有，生孩的，孩子难受了不知所措的，有求必应，风雨无阻。但自己过日子精打细算，只要冬天生着了煤火，为了省下几根火柴，她用高粱秆子剥去外面，只剩下里面的纤维，放在火台上，夜里点灯时她把高粱杆的纤维对到煤火上，用嘴轻轻地吹，一下，两下，纤维便着了，然后用它再去点燃那盏伴随她和纺车度过漫漫长夜的煤油灯，那盏小的像萤火虫样的灯。

“四奶奶”平时街上都称呼她：美枝娘。因为她有两个女儿，大的叫：美枝，二的叫：新枝。大女儿出嫁到鸡泽臻底村每年去臻底赶会，四奶奶都会带上我和二女儿家儿子电周一起去。那时候没有啥交通工具，只能徒步而行，四奶奶是旧社会裹了脚的，走路不能大步流星。为此我们总会在过会的前一天下午就踏上征程，这是我儿时去过最远的地方了。路上要穿越两片树林，跨过洺河，每遇此行，我和电周就像出笼小鸟一样感到无比新鲜，我们一路蹦蹦跳跳，或攀树抓蝉，或匍匐抓蝈蝈，逮蛐蛐，打蜥蜴，百般折腾。又不时折返迎接小脚奶奶。奶奶数落着：别弄脏了衣服，别摔坏腿脚，别让蜂儿蟄到了手之类的话。无猜和天真是快乐的根，无拘无羁的，像风儿一样随心吹往林间划过树梢。

我们淌着时光河流，走出无猜和天真，走向成熟的时候也背负起了迷茫和困惑。

印象里有多少可圈可点的珍贵记忆，过往中有多少贤达贵人曾给与你启迪和启蒙。每个人都有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短暂时光，“那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角树”“那个月光下手持钢叉佩戴项圈的闰土”。这一切的人生片段都会用时光刻刀在你心灵的柔软处镌刻出道道铭文，让你每每不由自主地去回放，去重温，去感悟，而后得以升华.......

2022年8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