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王瑞平的头像

王瑞平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07/08
分享

独轮车推过的岁月

大嫂打电话说,我哥从北京回来了。因为年龄大了,领导再不舍也不能违反公司里的规定。

其实和哥哥一起去的几个人都早就回来了,只因我哥干活踏实本份,领导才“网开一面”,把我哥一直留到总公司领导突然查岗发现竟还有个超65岁的农民工时,才不得不打发哥哥辞工回家。

在我的“字典里”,哥不仅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还是一个明事理,懂感恩的人,更是我们这个家庭的“顶梁柱”。如同国家的“核武器”一样,震慑着那些“”蝇狗”之徒不敢步越雷池。咋就突然间说他老了呢?连我都无法接受他告老还乡的事实。

记得小时候,我爹身体不好,性格还有些怯懦,经常会因一些“不疼不痒”琐事,就遭人欺负。

一次就因为“集肥”评分的事起了争执,生产队那时候提倡每家每户把自家喂猪养羊的粪便,加上平时的生活垃圾,积攒起来,堆在街上自己的房屋旁。等隔一段时间,生产队就有队长组织,全体社员对每户所积粪的质量进行“叩分”。(就是每人拿一块瓦片,把粪堆抛开几处,大家根据质量按照每立方打分,把各自打的分数记在瓦片后面,最后都掀开公示与众,然后根据所得总分,找到平均分数,作为每立方的价值分,有会计登记入册。那时候的公分,是作为分配,粮食,蔬菜,布票,粮票等一切物资的依据)。

本来评分工作很顺利,当走到一个叫“二狗蛋”的粪堆时发生了意外。二狗蛋是一个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人。他积的粪质量差,因为他家没有喂猪养羊,堆在一起充数的都是一些扫院子的土和垃圾。当分数出来后就开始大吵大叫,说评得分太低。

队长,怀山叔是个“老好人”,急的把那张老脸逼得通红,鬓角上的青筋爆的像蚯蚓一样,两手不断颤抖着,不停地扣搓着,迈着两条“罗圈腿“在原地转圈。

二狗蛋见队长“没招”怼他,就愈发嚣张了,对着“瓦片”背后打分低的社员们,劈头盖脸的谩骂不止。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队长,队长低头搓手转圈,一时间无人作出反应。

大伙三两一伙,或蹲,或站,面带委屈。心里想大家都是根据粪的质量公平打分咋就会给他打少了呢?

吵闹声引来不少围观的人,二狗蛋仍不依不饶的骂,“你们都给我趴在粪堆上闻闻,抓一把尝尝,我的粪是不臭,还是不酸,啧!啧!”

不知道啥时候我哥也来到现场,站在我父亲身旁,听着二狗蛋满嘴喷粪,无理吵闹。我哥愤然说道:“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评了多少家都没有人说不公平,咋轮到你就要推翻全队社员的意见吗?

哪来的臭小子?敢来教训我,也不打听打听,我王二狗是好惹的吗,给我滚一边去!

哼!早听说你,好吃懒做,不务正业,欺老害幼,你让谁害怕你啊?你让别人“尝尝你家的粪”,是人放的屁吗?我看就评的那个分数也给高了你,“要是没有蛋赘着你,你还想上天呢?”。

人群开始“嘀嘀咕咕”说二狗蛋太不像话,这不是明摆着糟蹋人吗?

二狗蛋“拿着不是当理说”,还变本加厉利了起来。只见一边用手撕扯着衣服扣子,一边朝着我哥的方向走来,一副凶神恶煞的架势,我哥紧攥双拳,二目圆睁,定然而立,毫无惧色。大伙见状纷纷后退。二狗蛋挥拳朝我哥砸来,我哥一个闪身躲过锋芒,顺势一个“通天炮”打在二狗蛋肋部,只听嗷的一声,二狗蛋蹲坐在地上,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威风扫地。人群中不断有人说:真是活该,要看他欺负人家张寡妇时那个恶毒样,就是打断他狗腿也活该...

自从我哥这次“仗剑而出”后,街坊邻居都给予很高的评价,说我哥是个敢于担当,有侠义的好青年。

哥的伟岸形象自此深扎我心,他的勤劳,善良,果敢,无畏,是我一生的敬仰与依靠。

在我去看望他时,说话间才发现哥真的不再是那个血气方刚的哥了。爬满岁月沟壑的脸上,那双曾经炯炯闪光的眼睛,不知何时光芒悄然退去,只留下眸子里的那股深邃与坚毅之气了。

我尽量用最朴素的话语去安抚他倍感失落的心境,我心里明白从侄子离婚后,撇下不大不小一双儿女,跟着他老两口相依为命,给他本无烦恼的平静生活,平添了无法抚慰的伤痛。从此哥与酒便“较上了劲”,每天必喝,每喝必晕。嫂子怎能揣摩出,一个男子大汉的内心痛楚啊。整天唠唠叨叨,使得一个乐观融洽的家,温馨难寻,一地鸡毛。

生活不易,步步艰辛,不知何时那些曾用来褒扬善良,实在,忠厚的词语,却变成了落后,无能,愚昧的贬义。就是联姻结亲只说谁、谁、有车有房,有存款。再不提“这家人几代耕农传家,子孝孙贤”的事了。谁知道这究竟是先进了还是落后了?

坐在哥的身边,看着他不再伟岸挺拔的腰身,让我不由得回想起曾经与哥一起做过的那些事,一起走过的那些路来 。

记得在七十年代那会,生产生活物资都很匮乏,家里的工具除了一辆“独轮木车”外,再没有其他的运输工具了。在一个深秋的中午时分,我为了节省一分钱,去距离我村两里路的“北正村”买订作业本用的“白钢亮纸”的途中,豁然发现路中间有一盘黑色皮带横在路中间。扭头眺望,前后竟没有一个人。等了一会还是没有人过来寻找,就捡起来拿回家中。拿给了我爹,看这是干啥用的。我爹到底懂得多,他说这是一根“三角带”,是链接“电动机和什么机器”之间的传送带。

我感到很失望,可是我爹想了片刻说,这个是绝对有用的。咱家里,队里没机器,可是别的生产队有啊。后来就拿给一个生产队给了人家队长,队长说可以换给我们家,一条用的有了破洞的“排子车胎”。

我们家如获至宝,盘算后将换回来的“旧排子车胎”,改造制作出一个能充气的轮胎来。把这个能充气的轮胎,加装在“独轮木车”上,独轮车就会如虎添翼,推起来轻巧如风。

我哥试过后,一脚踩在独轮车上,一脚站在地上,像一位大领导登台发言一样,大声喊道:咱家“有了这个武器,就是有在多的东西还愁推不完吗”?呵!当时哥的神情犹如拥有了比现在的自翻斗汽车还要牛千万倍的豪迈之气!

虽然现在都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小康”生活,自己都开上了轿车。但每每想起哥哥当时那震耳发聩的感慨之言时,仍能让我心跳加速,百感交集,泪湿衣襟。

哥哥1959年12月出生,正是国家最困难的时期,生下来娘因极度营养缺乏,没有奶水喂养哥哥,哥哥被饿的头都抬不起来。有一邻居也刚生了孩子,但,人家男人当时是“大食堂”管理人员,好赖能弄口吃的。人家看着哥哥哭的心疼人,就时常给哥吃几口奶水。娘说哥哥命硬,嗓子粗,从生下来就能喂“面汤”,不然怕难养大成人。

尽管哥小时候受尽艰难,但却有个很好的“骨头茬子”,腿脚坚如磐石,自幼生性倔强,虽个子不高,但干啥活都能拿得起。自从有了那个“能充气的独轮车”,家里的“柴草垛”总是高过邻居家一大截来。娘充满自豪地说:怪不得老话都说“女儿是个赔钱货,儿子是个柴火垛”,哪股自豪劲儿,曾引来多少“婶子大娘”们的羡慕与嫉妒啊。

每当秋季来临,百草结籽,万树叶落之际,哥推车扛铲,我紧随哥身后,和邻居家孩子们一道成群结队,冲向树林。

一路上唱着“跑了调子的歌”念着“金蛋儿银蛋儿,石榴开花儿,后面撵着群安儿”的村中小调,(这个小调唱的是我们村子里三个盲人的名字,在那个年代,他们为了生活也经常去树林砍柴割草,因看不到路,我们就会牵着他们的盲杖为他们引路)扬起一路狼烟,洒下一串童真无邪的歌谣,哪稚嫩的调子盘旋着,飘逸着,留恋着,久久萦绕在那片充满神奇和憧憬,又无涯无际的林中,回荡在哪弯弯曲曲通向“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幽荫小道上空。

那歌哪调承载着无数个通往单纯如娟,一尘不染童年时光的魔幻隧道,是无论活到多大年龄都魂牵梦绕的“桃源圣地”,是游子们死都不肯撒开,手中紧紧握着的那根绳,那根沾满了爹育娘孕“脐血”的绳。

深秋的林间别有一番滋味,当伙伴们用捡来的树枝,分片投放来圈占“自己的领地”后。哥便挥动钢铲,将落叶下面的草席卷干净。我负责用“竹耙”将杂草合着树叶“搂聚在一起”,形成堆垛,便于最后装车。

即便我“身负重任”,也常常会心不在焉,看着太阳投射在林间斑驳离离的光影,趴在地上细细瞧着一群蚂蚁拖拽着一个“硬壳虫”的身体,一点一点,跌跌撞撞向着“蚁穴”靠近。那时候不懂得什么是“团队的力量”,只是觉得稀奇,那么小的身躯怎能有如此力量,就是一二百个蚂蚁合起来也没有那个“硬壳虫”大,咋就能将大自己几百倍的虫子“变为猎物”?

咕咕,咕咕,林深处传来“咕咕鸟”的叫声,如弃婴呻吟般的声调,沁透着孤寂和凄凉,顿时一种深沉寂寥的林间阴森幽静感扑面袭来,瞬时呼吸都放慢了,一种恐惧让我起身奔向正在铲草的哥哥,此时感觉只有来到哥身边才觉得安然自在。

上学后,读到“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诗句,大概就是形容此情此景的吧?

渐渐地林中暗了,哥认真地将草和树叶整理装车,为了装的实在些,让我爬到车上,踩压着,随着高度增加,哥让我匍匐在上面。最后用绳子将草扎紧,即便是扎的很紧了,但哥哥的头还是没有能高过车上的草垛,这样推车的哥就看不见前面的路。哥想了想,把“竹耙”递给我,说你在前面拉车时把“耙子杆”竖在中间,我推车就看着你竖起来的耙杆走,你不能分心走偏,就顺着路的中间走。我担心哥将车推翻,只能一步步的找着平路的中间走。

迎着落日余晖,踏着无数次走过的小路,向着“犬吠鸡叫”烟囱吐出云雾的村庄,一步步走去。

或许父亲还在田间劳作,或许姐姐正帮着娘在厨间为一家的晚餐而忙碌着,或许妹妹还在跟着同伴“跳皮筋”,弟弟在四奶奶屋里听着已说过八百遍“广府城老铁的”的故事......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队长怀山,赖皮二狗蛋,还有四奶奶和我的爹娘和那代人,都已长眠地下。但那个时代,那段岁月,那辆“独轮车”推过的岁月,永远承载着那个年代最难忘的思念与寄托......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