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下

深冬，细雨缠绵，寒风凛冽，打在脸上的雨滴一日比一日冰凉，心中莫名的盼望也一夜比一夜急切。等啊！盼啊！终没等到渴望中的那一场雪，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尤其是孩子们的脸上，失落的情绪更是一览无余。

有时，居然会突发奇想：等不到一场雪，不如就等一场暖暖融融的冬阳，这何曾不是冬天里一次美丽的邂逅？

有句谚语：“久雨大雾必晴。”但连日淅淅沥沥的冷雨，无意腾起过多的雾气，如丝、如珠的雨点，清清晰晰，没有一丝大雾云集的迹象。一日午后，喋喋不休的小雨突然间戛然而止。仰望天空，旷亮悠远;移目远眺，群山清朗;经连日细雨的涤洗，柏油路黑得耀眼，房屋层次分明，常青树苍翠欲滴。目之所及，一景一物，都是明明亮亮。一切都预示着晴日即将来临，抑郁的心情顿时豁然开朗。

次日清晨，天地恍如雪霁云开，果然如愿邂逅久违的冬阳。两排葱茏的绿树掩映着上班的街道，几只黑色的小鸟在树丛间扑腾跳跃，叽叽喳喳地应和着热闹的清晨时光。迎着日出的方向前行，初升的太阳若隐如现，有时犹如金色的圆盘，悬挂在街道尽头的山坳；有时又像是用绸布精心裁剪出的圆形刺绣，被平平整整地熨帖在天际。当整个日出扑入眼帘时，金黄的色彩均均匀匀，美轮美奂。我想：雨下了多少日，这轮日出也一定是在山那边的深海里浸润了多少日，不然，它为什么会如此圆润、光洁？恐怕世上再难有一支画笔能描摹出如此唯美的日出。平生第一次留意如此静美的深冬日出，才知道岁月匆忙，让自己错过了太多的人间奇景。终于对罗丹的话大彻大悟：生活中并不缺少美，只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冬阳下，每一条隔离带的绿化都成了一道靓丽的街景。一种像桂树一样的低矮常青树整整齐齐地排开，绽出鲜红的嫩芽，叶亦如花。灯笼树高大挺拔，小喇叭一样的花朵，红艳艳，玲玲珑珑，点缀着葱茏的树冠。因雪迟迟未来，三角梅并未全然凋谢，不多的几朵紫花，袅袅娜娜地垂挂枝头，显得弥足珍贵。最惹眼的，要算是转角处的那棵亭亭玉立的小玉兰树，有了冬阳的洗礼，比前几日更显得热热烈烈，满树盛放的白花，一朵朵，从深绿的叶丛中探出头来，洁白无瑕，娇柔可爱。放眼望去，鲜红的、深紫的、洁白的色彩点缀着苍翠的绿叶，风未起，纵横交错的街道已变得生动起来。

午后的天空虽然没有深秋的湛蓝，却一样地高远辽阔，头顶阳光散漫，村庄慵懒地斜躺在山的怀抱里，惬意地享受着光彩照人的时光。村后的丛林褪去了曾经的层林尽染，只留一片苍翠的绿意，装扮着掉光了叶的高擎的枝干，山林又是一番别样的景致。树林下一片早开的油菜地，金光灿烂，如一块金色的地毯。暖意袭来，草地上的母牛懒洋洋地匍匐着，时而悠闲地反刍，时而抖抖肥大的肚子，悠然自得。最得意的要数一旁的小牛犊，它一会儿转圈奔跑，一会儿原地弹跳，一会儿围着母牛“哞哞”地叫唤，仿佛如何也排解不了内心的喜悦。山下的小溪叮叮咚咚，翻涌起一簇一簇白色的浪花，升腾着袅袅的白雾。一群土鸭在溪水中自由嬉戏，“春江水暖”时节似乎还有些遥远，但它们似乎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在水中尽情地挥洒着这难得的光彩。村道旁的桂树或许误解了时节，竟然悄悄地绽开了嫩红的小芽。常青树冬天发芽，于我并不惊讶，令我惊奇的是后院的几棵黄花梨。果树在深秋往往会意犹未尽，在叶落稀疏时再绽放几朵小花是常有的事，桃树、梨树、李子树都会在凉风徐徐之中给予人们欣喜，但均是无果花。今年却不同，这几棵老梨树竟然结出了拇指般大小的零零落落的果子，挂在光秃秃的遒枝上，在阳光下的照耀下，玲珑饱满。我不知它们能否撑过春来之前的寒气，但此时已足够令人惊奇。村前的菜地郁郁葱葱，青的葱，绿的蒜，卷心大白菜青翠欲滴，雪白的大萝卜从土里拱出了地面。庄稼人常说，深冬的白菜和萝卜，即使没有雪的覆盖，但经冬日里冰水的浸润，除去涩味，甘甜无比。小时未曾细尝，成年后才知其中深意，这与“不经一番寒霜苦？那得梅花扑鼻香”的诗意竟是如此的不谋而合。是啊!生活中处处是诗意、处处是哲理。

冬阳下，一年一度乡村最隆重的仪式——年猪饭，正在热热闹闹地展开。庭前屋后，人们正在忙碌着切肉、洗菜、灌香肠，打趣声、笑语声响成一片，许多甜密的儿时记忆，在人们的一颦一笑间徘徊。这场冬阳如果足够眷顾，两三天后，一串串腊肉、香肠将挂上屋前的树梢，年的味道在村头村尾弥漫开来……

冬阳似乎也自知自己对人们的难得，日落前，它尽情地渲染着一地的奇观。日暮苍山远，天边如挂上了淡蓝的窗纱。那轮落日缓缓地坠落，恋恋不舍地悬于山坳间，金黄中透着红晕，明明亮亮，折射出两道金灿灿的光芒，恍如车辆夜行的远灯，西边的一景一物有时清清朗朗，又时又影影绰绰。曾听过一句话:即使日落，也要挥洒一地的华章。果然如是。如果此时临江而立，眼前一道斜阳，身后一江波光，光影交织，转过身来，半江瑟瑟半江红，潋滟的或许就是江边人心里的波澜。

似乎就在转念间，夕阳已全然落幕。夜色渐渐迷离，远山只留模糊的轮廓，曲曲折折，若隐若现，如画上的题诗，朦朦胧胧，令人浮想联翩。折转身，小城和村庄已陷入灯火璀璨中，如繁星闪烁。今夜梦里，或许有人还在想念一场冬雪，而我的梦境里，升起的一定是白日里如约般邂逅的冬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