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克重阳
天气晴好,朋友诚邀,我们再次来到贞丰永丰街道的必克村。
必克村是一个布依古寨,距今已有600多年的历史,村子四面环山,村民临水而居,田园风光浓郁,享有“小花溪”之誉。上次来时,正值雨季。薄雾萦绕着耸翠的群山,细雨轻拍着河岸依依的垂柳,小桥、流水、人家,时而清晰,时而朦胧,如诗如画,让人恍如醉倒在了烟雨江南。
季节已是深秋,绿荫缱绻的群山多了一些斑斓,路边的三角梅盛开着满树的繁花,一簇簇大红的、深紫的色彩,几乎遮盖了所有的叶子,让古朴的青瓦石墙也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刚进入村子,身边穿着布依民族盛装的人来来往往。上了年纪的男人,穿着深色的长衫,包着蓝色的头帕,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年轻的,套一件浅蓝的上衣,显得格外精神,两个一群,三个一伙,忙忙碌碌;女人们的衣着鲜亮耀眼,头上圆盘一样的帕子洁白无暇,老人悠闲地挪步,年轻的来往穿梭;最可爱的是村里的小女孩,她们也穿上了花色的民族衣服,再围上漂亮的小围腰,顶一顶洁白的白头帕,如顶着皎洁的月亮,可爱极了。
原来,这天是一年一度的重阳节。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唢呐和鼓声,人群突然都循声向村中移去。我们小小翼翼地踩着同伴的脚步,不紧不慢地跟随,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挤散了。阳光正暖,村道边翠竹装点,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栅栏,和擎天的绿树掩映着错落的青瓦石墙,不知是哪个庭院的桂花香,散发出浓浓的馨香,随着清风一阵阵扑鼻而来,让人不禁涌动起无限的期待。
唢呐、长号、大鼓,声声交织。龙灯队打头,红龙、黄龙左右翻飞;狮灯队紧随其后,红虎、黄虎上下腾跃;乐声时而悠扬,时而铿锵,热热烈烈的人群欢天喜地向傍达河方向移动。人流如潮,奔流在弯弯曲曲的村道中,攒动的白头帕,如盛开的白荷花。我们挤过一道道石墙,挤过一栋栋吊脚楼,挤过一个个庭院……我们还夹在村道中,金色的长龙和狮子已抵达傍达河畔,透过房与房之间的空地望去,壮观极了。
人流沿着弯弯曲曲的河岸继续移动,在河中的一座石板桥的桥头停下。后面的观众顺着田埂散开。我们也从另一边的石拱桥来到了对岸。河边一棵棵高大的垂柳,袅袅娜娜地倒映在水中;水面上,几只土鸭正扇动着翅膀,两只灰鹅伸长脖颈对视。岸边刚收割完的稻田,一茬一茬的谷桩余犹未尽地抽出新叶。又是一个丰收的年成,人们以隆重的礼仪回馈滋养村庄的河流。石板桥下的波光,交织着缤纷的色彩,河水恰成了放映的晶光屏。龙灯队和狮灯队舞过桥墩,水如彩绸翻卷;姑娘们捧着圆筛子,把镶字的彩糯米倒映在波光里,“九月九重阳节”瞬间变得光彩夺目。粑锤挥起来、长号吹起来、月琴和二胡拉起来……不同的色彩飘飞,不同的乐声飞扬,令人陶醉。一排排袅娜的倩影,一个个舞动的身姿,一张张如花的笑脸,依次踏过窄窄的石板桥,水中恍如一条游动的彩龙在舞蹈,惹得竹亭上的人们也踮起了脚尖,就连攀上高墙的三角梅也停止了摇动,仿佛完全沉浸在了热烈的气氛里。锣鼓声声,唢呐齐鸣,水波漾漾,令人欢欣鼓舞……多么生动的一幅欢庆秋收图啊!
踏过搭石,我们在一棵熟悉的樱桃树下小憩。农家的屋檐挂着一串串金黄的苞谷棒,台阶上摆着一个个圆滚滚的大南瓜,石板路旁的菜地生长着郁郁葱葱的苕藤,几棵小小的辣椒挂着红红的小尖椒,爬上竹架的篱笆豆荚挨挨挤挤……放眼四望,硕果累累,丰收的色彩让人心满意足。
大家在广场上聚集。几棵葱绿的柳树给舞台搭上了一个天然的幕布。活动还没开始,打起来了,你一锤我一锤,咚咚地响。热腾腾的糍粑蘸上红糖,裹上花生沫或芝麻,包上苦葱豆沙。姑娘们托着摆满糍粑的圆筛子走向人群,先敬坐在前排的老人,再向宾客,再向……温暖的阳光中,糯香弥漫,其乐融融。演出开始了。布依八音坐唱响起来了,布依山歌唱起来了,布依棍术舞起来了……竹笛悠悠鸣,衣袂款款飞,一朵朵“白荷花”如飘飞的云朵,一张张笑脸如盛开桃花,令人如痴如醉。
温婉动人的夕阳洒在动人的村庄,洒向溪水浅唱的广场。一对一对耄耋之年的老人相互搀扶着,在红彤彤的“双喜”字背景前相偎而坐。这边相机才按下快门,相片就从那边的电脑溜出来了,令他们惊奇不已。老人们相互交换着手中的照片,一边轻抚着喜庆而温馨的色彩,一边忍不住齐声感慨,感慨时事变迁,感慨美好生活。一张张慈祥的笑容,如春花、如孩童般烂漫……
待到重阳日,还到必克来。
探访马家坪
其实,每次乘船经过贞丰北盘江大峡谷,都已邂逅了马家坪。但每次都只是隔江遥望,只看见河岸一片起起伏伏的绿浪,在心中,丛林掩映的马家坪仿佛是一个神秘的洞天。
时值初冬,天气还暖,决定到马家坪去探一探它的真面目。从董菁码头出发,船缓缓而行,望望山,看看水,二十多分钟就到了码头。岸边钓鱼的人很多,浪花中的浮漂摇摇晃晃,像刚潜出水面的野鸭子。
踏上岸才发现:江有多绿,水就有多清。水中大大小小的石头,棱角分明;褐色的、灰色的,安静地躺在柔软的淤泥中,色泽分明,像镶嵌在玻璃框中的堆绣。
此时的马家坪,是无所谓冬天的。
隔江仰望,天空很蓝,几朵轻柔的白云悠闲地游走。与山对望,如面对一堵精雕细琢的巨墙。这几座山很薄,像是被一刀刀削平一般,虽然是石山,但却起伏着一片片绿植,远望如山水画中的飞墨。峰顶突出的石峰,如吸饱墨的笔峰。峭壁上几幅天然的石雕,有眉有眼,横看似人竖看又像物,那表情如开怀大笑,又似梨花带雨,让人难以捉摸。丛林沿河向山腰攀爬,一片葱绿中点缀着些许五彩斑斓。眼前,仿佛从天下垂下一幅工笔兼写意的巨绘。如果是寂静的清晨,真会让人忍不住想吼上一嗓子,和高山流水应和一曲粗犷的对唱。
落脚的河岸上,一棵棵长在石缝中的木瓜树,正结着一串串饱满的果实,绿的叶,绿的果,生机勃勃。
年逾六旬的杨伯是当地人,因不舍故乡,带着老母亲和妻子临江而居。他家的庭院很精致。几棵无花果遮盖了小小的庭院,一串串果实从树根结到树梢;屋檐下,陶缸蓄满水,鱼儿在水葫芦下乘凉;盆栽错落有致,整齐却又不失动感;一尊嶙峋的岩石间,生长着一棵茂盛的榕树,枝条四面散开,给庭院又搭上了一层绿篷。径直穿过屋檐来到后院,果林从低矮的屋檐一直蔓延到山脚,生意葱茏。枇杷花开始谢了,有的已挂上一串串褐色的果实,如玲珑的珍珠;高大的木瓜树上,青绿的、金黄的果子格外诱人;小小的柠檬树上,沉甸甸的黄果缀满枝头……穿入林中,人渺小得恍如枝条下的一枚青果。
大家刚在前院的石桌旁坐下,女主人就已经忙开了。不一会儿工夫,桌上已是满满当当,木瓜汤、柠檬汁、柚子、番石榴……仿佛是一个水果展览台。番石榴名石榴,形状却似梨,果肉甜、脆,第一次吃,口舌生津,记忆难忘。男主人端出自制的木瓜酒,酒香带着瓜香弥漫开来。阳光从葡萄叶间筛下来,暖意融融。
北盘江上,两岸青山对峙,雄奇险峻,素有“小三峡”之誉。其间,杨伯谈起了几年前的事:有朋自远方来,把他们带到屋后的果园。突然,一友人的视频电话响起,电话那一头问:你在哪儿?友人信口胡诌:在海南。视频中阳光温婉,果挂青枝,那一头竖起大拇指,竟然没有一丝怀疑。听罢,有人不禁开始由天南地北谈到环境,但我总觉得,置身此山、此水、此院,用“环境”一词太过逊色。
踩着松软的小路,阳光拉长影子,杨伯把我们带到了江畔的芭蕉林。弯弯曲曲的路旁开满了或白或蓝的野花,苇絮飞扬,如雪缀枝头,涌动无限遐思。满山满坡的芭蕉树,宽大的叶片迎着河风摇摇摆摆,一串串青绿的芭蕉沉甸甸地垂挂枝头。行至高处放眼望去,江水摇曳着碧绿的波涛,山水一色,令人舒心畅意。一群白鹭排成隶体的“一”字,贴着水面款款飞行,船来不惊。杨伯说,如果是早晨,经常会遇见中华秋沙鸭,黑头白羽,成双成对,悠闲地在绿水中浮游,像小时折叠的纸船在漂流。
芭蕉林深处,高大的树木掩映着几栋苍老的房屋。石墙斑驳而厚实,勾缝的红砖墙平整精致,黑瓦层层叠叠,托着斜伸的树枝,古韵悠悠。尤其是门头和窗梁,不用钢筋,不用水泥,仅靠一排竖立的红砖悬空堆挤,几十年风吹雨打,仍然牢固无比,令人惊叹。
这里是当年的“知青农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批批城市青年来到这里,与农民一起垦荒锄地,建设农场。林中有一股涌流不歇的清泉,当年,人们就曾经引用泉水发电。望着丛林中的遗迹,让人想起热火朝天的耕作,想起江畔人家明亮的灯火,想起劳动给予人们的智慧和光芒。
夕阳西下,岸上静坐的钓鱼人,还在守望着不舍昼夜的北盘江,江面上跳跃着金色的波光,碧水映余晖,美轮美奂。登船时,热情的杨伯往船上硬塞了几袋水果。我选了一个木瓜和一个番石榴,想给女儿编一个美丽的童话:今天,爸爸登舟过“三峡”,带一个温暖的冬天,从“海南”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