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漫天纷飞的榆四脉棉蚜在顷刻间遍布蚌埠的各个角落,它们酷似随风而起的蒲公英,又像随风而逝的雪花,但都不是。这般景象,我生平第一次瞧见,它预示着什么呢,是上天的哀愁,如同车站别离的人们这样吗?同样也无从得知。在它一路的护送下,我拖着行李匆匆赶往北上的列车。
我坐在靠窗的高铁上,一直盯着窗外的景象徐徐向后倒去,耳朵里塞着耳机,放着不知名的歌曲,只顾发着呆,旁边振动的手机早已无暇顾及。
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次在蚌埠与贵阳之间的往返了,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吧,而这次从蚌埠再次出发却与以往不同,这次没有南下,而是往北而去。想着家乡正在我的身后渐渐远去,顿然体会到那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是啊,我诚然是行人,绝非成群结队、三五两友,仅仅是我罢了。
列车驶出蚌埠,一路途径徐州、宿州、商丘、郑州……旁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窗外的景象换了一番又一番。跨过淮河、掠过高楼、撇过相向而来的列车,然后向着遍布大片农田的平原冲去,一发不可收拾,远远望不到尽头。
原来这就是平原,广大、空旷,一条条河流与一排排树木将其规划得错落有致,其间偶尔冒出一两个村庄,朦胧中探出些许高楼,平滑间充满了柔软,那无尽的远方笔直地站着一排排风力发电机,风扇的叶片慵懒地转动着。那一排排的电塔手拉着手将平原圈起来,这片隶属这个城市,那片隶属那个城市,相互联系却又界限分明。那田中种着什么呢,高矮疏密一致,绿绿葱葱,似草好像又不是,唯猜测那是小麦吧,毕竟北方这个季节好似是种这个的,而不像南方那般,冬天种春天收。每每想到那田里估计种的是草時,我就会疑惑,这大片的农田用来种植水稻多好,那每年总能收获不少粮食吧。但突然想到这是北方时,才发现我这个想法多么的可笑。这或许就是水稻在一个南方人心中的情怀,到哪儿看到土地总是第一想到种上水稻,就如同北方人对于小麦的执念那样。
而更让我感到困惑的是那一片片平滑而柔软的麦地里,总是零星散着一棵棵大小不一的树木,有的苍翠葳蕤,有的枯瘦衰败,它们仿佛突然的出现在这当中,是那么的突兀,与周围极不协调。难道那些树如同蒲公英般随风带来的种子,掉落在哪儿就在哪儿生根发芽吗?为什么不把它们铲除或者移植到特定的区域种植呢?这样多么不方便种植庄稼呀!这一串的疑问在我看到每一棵树下都有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土堆時变得更加朦胧了。
“老人家,那一棵棵树种在那土堆旁是什么?”听着坐我身旁的银发白须老者的口音,我想他大概率会是返乡归去的北方人,于是便不忍指着窗外向他发出询问。老人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揉了揉眼,长叹道:“那是坟。”这个答案是极为震惊的,同时也在意料之中,但关于此类种种在我内心实在太陌生了。“那为什么要种一棵树呢?而且没有一块墓碑,哪怕是一个石头,时间久了人们不会忘记吗?”听了我的发问,老人沉默了些许才意味深长地吐出:“遗忘是常有的,哪儿有人永远记得啊!”老人还是淡淡的看着窗外,我听着他的回答,这里面大抵也掺杂着如他所说的遗忘,但是这遗忘明明可以避免的啊,比如像我们南方的坟一样,弄块墓碑,把逝去的人信息镌刻在上面不就行了吗?我带着这样的疑问默默看着窗外四处散落的那一棵棵树伴随着一堆堆矮矮的土堆陷入沉思。
那四处翻飞的榆四脉棉蚜会停留在那些错落的树枝上吗?抑或是那些枯瘦干瘪的树上,在已经逝去的春天许诺下明年枯木逢春的美愿吗?这样那些遗忘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呢?
或许这样的命题本就不存在,正如那位老者说的:遗忘是常有的,哪儿有人永远记得呢。都说逝去不是遗憾,遗忘才是。我想遗憾至始至终都有吧,只是不同地域的人们对此表现出不同的做法与感受。入土为安与落叶归根的情怀早已深深根植于中国人内心深处,南北都是如此,全国的农村大多向往的是土葬,对于火化嗤之以鼻,这对于现在的老年人尤为深厚。北方的坟墓一个土堆、一棵树、一片麦地,其间不掺杂一块石头、一文一字关于逝者的信息,这不就是入土为安最完美的诠释吗?人们大抵就靠那棵树去辨别,可是树会长大,也会慢慢枯去,于是人们难免也随着这棵树的逝去而遗忘掉逝去的亲人吧。而南方的坟墓大多用石块将土堆砌起来,再弄块石碑镌刻着逝者的信息,人们似乎企图这样让后人永远铭记着。但这样真的行吗?恐怕也是徒劳。只能说这样的方式可以铭记得久一些罢了。
所谓千秋霸业,万古流芳都只是过去式,也免不了被人们逐渐忘却,何况说这一块石头呢,多年后上面的字也同样被风霜雪雨冲刷而去罢了。我曾到过湖南与江西,这界于南北间的一带的坟墓融合了南北的特点,他们也不掺杂一块石头,只是不同的是没有树,而是用一块石碑或者是木碑立在土堆前,但我想也依然难逃被遗忘的命运吧。只是北方对于这样的遗忘表现得更刚毅与果断些,犹如他们黄土原野上的白杨树和北方人的性格一般,刚毅、果断、豪放;而南方对此表现得似乎更缠绵与柔情,他们把铭记的时间线尽量拉长了许多,表现出南方特有的情怀,如同南方的人一般,缠绵、柔情。
北上的列车到了我要去往的终点,告别身旁的老人,我转乘南下的列车。已近黄昏,阳光从身后斜射而来。
耳机里突然里响起那首《安和桥》,这前奏和眼前的景象、我的心情太贴切了。再次路过那一片片麦地,那些错落在其间的树与土堆在空旷中显得孤立无援,那棵树还能活多久?会不会明天就死去了?他们还能被铭记多久呢?我都不得而知。列车上人群熙攘,不同的面孔,或南或北,想到每个人心里都不过暂住着一个或几个已故的人,心情不由得有些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