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五岁时,爸爸与几位叔叔拉纤去安江卖柴未曾回来。我独自去路上迎接。
走了两里路,过了四房头,两边高高的青山挤出一条狭小的缝隙。缝底小溪传出潺潺的流水声。似在唱,似在说:要去沅河,要去洞庭湖泊,要去大海构建汹涌的浪波。用枝杈和泥土构筑的简易水坝正为蓄势灌溉自乐。与溪流时远时近时交叉的小径石板路向外蜿蜒延伸,宛如灰色巨蛇蠕动。溪与路的交叉处是块青石板铺架的桥,长达两丈。
听着水声,看着花草树木编织的风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已到河边的码头。
初次看到河,看到船,看到木排,特感高兴,特感新奇。惊呼“啊!原来河就是这个样子呀!好漂亮呀!”视域突宽,心胸豁然开朗。
河的远端,借着太阳的光照呈现一片亮白。像是天上飘下的玉带,又似嵌在两山之间的玛瑙,色彩由白向蓝绿渐变。靠近码头处的水面较窄,水流较急,在礁石处溅出朵朵浪花,显得格外白,格外欢快。狭窄的水面向北突然放宽,随即收拢形成一个倒淮。倒淮边缘的水逆流着。逆流与顺流之间一个旋涡自由地欢舞,不愿留下那怕是片刻的停留。三尺来长的木棍在那一旋就不见了。
码头没有特别的修造,只在近水处铺了几块较大的石板,方便客人登船上岸,方便村妇村姑洗衣浆衫。两岸之间来回的那只小船不停地渡送过往的客人。那段形似绳索的泥沙路把河岸的草坪分成两半。河岸的草坪比屋背后的大。屋背后的草坪是专晒茶籽的。队上的茶山很宽,一年茶球上千担。仅此草坪是不够晒的,还得启用其他多用坪、晒谷坪、近处收了稻谷的干田。有时还得分期分批晒。茶球炸开,籽壳分离。把籽捡出来晒干榨油便得茶油,上好的食用油品。每年的茶油只留少量分给社员做口粮油。大部分上交国家统购。所得收入年末集体分红。草坪平日空着,长满青肥嫩绿的马鞭草。早晨或近黄昏,把牛、鹅赶去吃草。一帮童伴追逐打闹,栽跟斗,翻阳叉,做游戏,满地滚爬。那个开心的劲还真没法形容。这个草坪长着同样的草,同样的青肥嫩绿。几头无人看管的膘肥黄牛只顾津津地啃草。没有那帮童伴,缺了几份热闹。
码头南侧,河面与草坪之间是礁滩。礁滩南端便是家门口那条小溪的尽头。日积月累,冲出一片黄沙滩。沙细如尘,风吹满天飞。间杂的沙晶在太阳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大小相间的鹅卵石在沙与水之间静静地躺着,任日晒雨打,任雷击风刮,任人与牛肆意踩踏。
在河滩礁石间玩水、捉螃蟹、捡漂亮石头。偶用扁平光滑的小石块斜向静水抛面,数着漂落的纹圈,一碗,两碗……快乐的豪感远远超出了过年,超出了屋背后的那片乐园。
一道金黄紫绿的光撞入眼帘。好奇地捡起那个放光的小东西。形如水塘稻田里的蚌壳,大小未及十分之一。寻思着捡到宝贝了。小心翼翼地洗去泥沙。表面纹路稍稍凸起,纹间面白略显粗糙,纹根色彩混杂,赤橙黄绿青蓝紫全都齐了。
手拿宝贝高兴地回到码头边缘的那块青石板上。望着上游的河面,看着来往的船只和漂流的木排,等着爸爸和叔叔们的船来。
船靠岸了。
见到爸爸,原先想好的那一大堆话,想要表达开心快乐的那一大堆话,早已不见踪影。爸爸递过一块糖问“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接过糖还是想不起要说的话。呆呆的,傻了一般。小堂叔把我抱起,扛在肩上,一声呼哨走上回家的路。似乎一点也不觉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