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农村三年大饥饿后的一年的冬月,苦,都叫老人吃了,父母生了我们兄妹四个,两个大的都夭折了,只剩下我和小妹,我出生时家里的生活条件稍微好转,我又是男孩,在家受到了特别优待,父母吃糠咽菜,我却经常“锅贴子”相伴。在吃饭都成问题的年代,父母坚定地供我上学,使我成长为一名人民教师,一路走来,苦中有甜,泪里含笑,往事虽已远去,但却从未忘记,现撷取我生活中的几个片断,以作记念。
漫 漫 求 学 路 之无邪的小学
八岁那年的秋天,父亲搬着“铡刀桌子”,拿着小板凳,把我送进了本村小学。那时的校舍是分散的租借的民房,我来的这个教室是三间平房,黄土地面,四壁用黄泥抹的,裂痕多且深,房顶的梁、檩、高粱秸儿尽显,南面墙壁正中是老式的木头房门,两边儿各一扇木棂窗户,封着半透明油纸布,一米见方的木黑板用大铁钉挂在西墙上。
淘气的我,进了学校竟然出奇地听话,很愿意上学。语文课认字快,读课文干脆且声音大经常受到老师表扬,算术课上,百以内进退位的加减法一窍不通,一次被老师叫到黑板上做题,结果错了,在老师的“教杆”教导下,居然开窍了,后来的学习仿佛来了灵感,学习成绩逐渐上升。
当时,有一顺口溜,“黑屋子、土台子、里面坐着一群泥孩子”,前二者是事实,我好像是比较干净的。冬天的打扮是这样的:褐色人造皮棉帽子,粗黑棉布棉袄,黑棉裤的圆裤腰几乎到了胸口,我小的时候经常肚子疼去医院,母亲说,裤腰高可以捂着肚子,东北黑棉鞋是买市场上的旧货,后来买了一双比较好的黑条绒棉鞋,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买上一件新衣服,才可尽情地吃上一顿白面饺子。有一年过年就没给我买上新衣服,大年初一就不好意思出门,近中午人少的时候偷偷跑到大街上一看究竟,马上又跑回了家。
学校在村北边盖了两排教室后,所有的小学生、初中生都集中到了一起,学习条件大为改观,有了水泥黑板,白石灰墙壁,玻璃窗南北对称通透,纸浆课桌,但还需自带板凳,父母让木匠做了一个高杌子,杌子底面我用毛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至今还保存着。统一上下课时间的大笨钟是用坏的磨面机铁磨头改装而成,挂在室外的柳树干上,每当我听到大笨钟硬、顿、单调的声响却倍感悦耳、亲切。
学习之余,寒暑假期,我就和同伴们一起拾草、剜菜、嬉闹。
有一年的夏天到村北积水塘洗澡,游得离岸边有点远,因体力不支技术不好,都喝了几口水了,多亏同伴把我搭救。
一年的秋天,小珠山水库底的包袱草长势茂盛,都去割草喂猪,我经过邻村时,一人故意找茬,就跟他打了一架,有一天学校开大会批评打群架的同学,我竟然也被陈校长点了名,且“罪行”更多。其实,我没参加那次打仗,我是冤枉的,参加工作以后,陈校长成了我的同事,我才“澄清伸冤”。
有一年的冬天“打阎王”,输了以后自愿挨打,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伙伴打痛了,最后伤心地哭了,擦干眼泪继续再玩。
还有一年,临近春节,在村中冰冻的水塘上滑冰,一不留心便滑倒冰窟窿里去了,棉鞋、棉裤全湿了,回家之后也没挨揍。
有梦的初中
当学校扩建到四排教室的时候,我已升入初中,学校的规模更大了,包括本村的小学生,周围六个村的初中生,竟然还招了一个高中班。此时正处“文革”期间,学校大搞“开门办学”,盖厂房,建沼气池,开磨坊,办饲养场搞养殖。盖厂房用的红瓦,我们两个人一组去木厂口窑厂抬来;石头,我们去东山扛来;沙,从村的东河里挑来。我们年龄小出力少,高中的同学出力大,学校工厂的车床,一开始加工零部件,因产品质量不过关后改成旋木头刀把,木刀把的原料是我们去北山砍伐的松树。
学校一年四季的劳动课是这样的:春天挖野菜割猪草,喂鸡、鸭、鹅、猪、羊、兔子,我是养兔的“小专家”,会分辨公兔母兔,按规定配胎,母兔是否怀胎,我一摸就知道,怀胎的母兔就单间兔舍重点保护,好好喂养,下的小兔崽子,有的十多个,兔子越来越多了,饲料就需要的越来越多,我们的劳动课也就越来越多了。
有一年小珠山水库底的小麦丰收了,我们帮北庄村割麦子,吃长长的锅贴子,就着大鱼;暑假规定薅青草数量,晒干后交到学校,冬季好喂羊,猪吃草面子;有一年的秋天,我们去柳花泊西河帮柳西村整大寨田,给学校倒地瓜、捡小瓜干喂猪,多余的分给生产队,勤工俭学上东山砸白云石子儿;冬天,早晨早起拾粪,上学交到学校,学校分给每个生产队。
文革期间,自己年龄小似懂非懂,高中学生晚上用凹下的大头菜叶当墨盒写大字报,觉得很好玩,大字报贴满校园墙壁,庆祝六一儿童节大会上,我表演过对口词、三句半。
那时我们一年有四个假期,寒、暑假短,麦、秋假长。我一天挣3个工分,一年帮家里挣300多个公分,就是利用麦、秋假挣来的。麦假薅麦子力气不够,拾麦穗蹲下就不愿起来,用独轮车推八捆麦子累得气喘吁吁,晚上去打麦场就是为了挣熟花生吃,眼皮都睁不开也硬撑。秋假大人抓地瓜、切地瓜干儿,小孩摆瓜干儿,我和伙伴们包工割地瓜蔓出力最多挣工分也多,母亲做的面条、鸡蛋蟹酱白菜卤子,吃得饱饱的,秋高风硬,口渴双唇全干裂了,至今还留有后遗症。
一个冬天的晚自习,教室里的取暖煤炉灭了,添木头后光是冒烟,我急中生智,把煤油灯的煤油倒进煤炉,结果从炉中喷出的火苗,把我的脸给烧伤了,眉毛全烧没了,回家抹上獾油还是痛,发现用蒲扇扇风疼得就轻,我就用蒲扇扇了一宿,第二天坚持上学,还受到了老师的表扬。
当村里拉上电线,电灯亮了的时候,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以前晚上在煤油灯下写作业,鼻孔都熏黑了,头发也经常不小心烧焦,有了电灯,学习的条件就更好了,夏天还可以把电灯拉到平房上,边乘凉边学习。有一晚上,本村有电影也没去在家学习,被邻居发现了,我的事迹立马在全村传开了,成为了家长教育孩子好好学习的典范,本村放电影都不看,光知道用功学习,这孩子真懂事。在那个年代,看电影是全村大人、小孩非常期盼的开心事,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是我的高兴事,从没感到学习的枯燥烦恼,更多的是体会到了学习的乐趣、攻克难题后的极度愉悦。初中的时候我的学习成绩就出类拔萃了,初二分“快慢班”时,我竟然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快班”。
文革结束高考制度恢复,初中毕业可考中专,带户口吃国家粮,这个目标当时在我心中隐隐约约懵懵懂懂的确立了。初三的时候学习就更紧张了,还加了早晚自习,外村的同学晚上分住我村老师同学家,中午回家吃饭并带足晚饭、早饭,老师更辛苦了,我学习更认真、更刻苦、更仔细了。
考中专要预选,我们两个毕业班近百名学生,给了两个预选名额,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经与独垛子联中交换监考阅卷我夺取了那一个男的名额,再参加全区考试选拔,终以五科443分的总成绩(五科满分五百分)考取了青岛师范学校,实现了带出农村户口吃国家粮的梦想。从辛安公社教育组副组长于瑞升手中接过了录取通知书分外高兴,回家的路上激动得骑自行车都摔倒了两次,却毫发未损。拿回录取通知书,不善言辞的父母也很高兴,别人一夸,只是呵呵地笑几声,我知道他们心里是欢喜的,骄傲的。感恩父母给了我生命、保障我的生活,我的本领、我的未来是老师给予的,师恩难忘。
习近平总书记说过:“教师重要,就在于教师的工作是塑造灵魂、塑造生命、塑造人的工作。一个人遇到好老师是人生的幸运,一个学校拥有好老师是学校的光荣,一个民族源源不断涌现出一批又一批好老师则是民族的希望。”
我遇到了一批好老师,是我的幸运。小学的几个老师严管善教不因家庭出身歧视我,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初中时的数学、物理、化学老师,年轻有为知识渊博,每当我学习遇到困难的时候,就会因势利导循循善诱,我的数理化成绩尤其突出,考中专的时候,满分是一百分的数学试卷我得了99.5分,参加工作以后,考取青岛教育学院函授进修,数学竟然得了满分100分的好成绩;政治老师年龄大经验丰富,主抓教学运筹帷幄;班主任语文李老师苦口婆心关爱有加,记得有一次早自习,我睡大了,老师来到我家把我从被窝里“抓”走了,有一个晚上老师自己住校找我作伴,我可独享“李论”,还有一次课间,他竟然在我吃着的冰糕上也咬了一口,老师退休之后,有两个春节我前去探望,此时身已染病面容憔悴,得知不幸去世的消息,我悲痛万分,每当想起当年的情景,我都会流出感动的泪水。有的老师已长眠于世,我祝他们地下安息,西天不再有病痛了,我衷心地祝福健在的我的老师,健康长寿,一生平安,好人好报。自上初中后的每个春节,我都前往给我的小学、初中老师拜年,至今未间断。
多彩的中师
一九八一年九月十三日,我来到了位于原崂山区李村镇驻地的青岛师范学校报到,从此的农村户口变成了非农业户口,吃国家粮的梦想成真,我把从大队里拿来的家庭成分是地主的户口卡片撕得粉碎,出了一口气,有说不出的痛快。从此又结识了来自青岛市区、崂山区、黄岛区的三十七个新同学。
我们是黄岛区第一批考取中等师范学校的初中毕业生。当时师资匮乏,大部分是民办教师,教育教学质量亟待提高,为解燃眉之急,全黄岛区共录取了六个男生五个女生。
到校的第一个月开始,每人每月三十五斤粮,给三十斤饭票五斤全国通用粮票,菜票十八元,每月还给两元的助学金。饭票、菜票不够的,要自掏腰包购买。我规划好每天早晨三两馒头,中午四两晚饭三两,每月就可节约下来五斤粮票,春节时学校开证明,回家就可到粮所买面粉过年,面粉的供应单价是一毛七分八厘,每当我和父亲用自行车,共载百余斤白面回家时,邻居见了无不羡慕。
八十年代初的青黄海上交通工具是火轮,有一次学校放假,海边雾大火轮不通,我们求救停靠在小港码头的木帆船船老大,好心的船老大把我们载回黄岛,我们从黄岛电厂附近的石头栏里爬上岸。
我在青岛师范学校度过了愉快的三年求学时光,学校生活可谓是丰富多彩。中等师范学校开设高中的全部课程,且每学期设一劳动周,特别重视音乐、体育、美术的学习。美术课上,我的美术习作小有成就。体育课上,有生以来第一次测试1000米。最后毕业我选修的音乐,节奏、识谱、风琴、二胡、唱歌大有长进。学校定期举办优秀作文展评、元旦晚会、春季运动会、秋季越野赛、春游、秋游、爬山、参观、普通话、粉笔字、模拟讲课比赛、利用晚上的时间集体去崂山电影院看电影等活动。我的一篇作文也出现在学校宣传栏,元旦晚会上,我还是学校器乐队成员。
老师来自天南海北,专业功底深厚,求学三年,我学到了很多以前没学到的知识,我的见识广了,视野宽了,角度多了,知识面也丰富了,正视现实善于克服困难解决问题的本领也强了,“学高为师,身正为范”,一直激励着我。我们也到过青岛市内多处小学听课见习,毕业之前又在青岛上清路小学实习一个月,教学理论和教学实践得到了真正的结合,一九八四年六月顺利毕业。
拳拳报师恩
一九八四年七月,满载三年的学习硕果,我被分配到了黄岛区最偏远的联办初中,从此开始了我的教学生涯。我们的培养目标是小学教师,结果毕业后大多分配到了初中,有的甚至分配到了高中,分配到小学的就很少了,有的也分配到城区的实验小学,我是可望不可即非常羡慕。
开学了,见到了我的第一届五十六名学生,尤喜数理化的我,因工作需要却教了语文兼班主任,我认真备课、上课,细心批改作业,适时找学生谈心、家访,耐心课外辅导,有病的探望,辍学的劝返,刚参加工作,承蒙师恩不敢有丝毫懈怠,竭尽全力潜心从教,努力把我的老师传授给我的知识、方法、做人的准则,毫不保留地传递给我的学生并加以创新,“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这也是我回报师恩的最好方法。
校舍建成不久,木质门窗已经变形,没有玻璃的用塑料布一钉抵挡一阵,冬天取暖不舍得用煤,和学生一起上山打柴、摘松笼,教室经常是黑云压顶,但同学们都乐呵呵的。我住宿学校,晚上备课批改作业,虽处荒野也不害怕,不会做饭,和面伸进手去就拿不出来,第一次烙饼,面软且火候也掌握的不好都烙煳了,就吃煳饼,到现在竟练成了一手好厨艺。吃水要到较远的村里去挑,后来几个老师在学校东侧水库底打了一口井,但水质不好,只能洗手洗脸洗衣服不能喝。自种菜园,有学生帮工收获颇丰,再后来学校雇了炊事员,跟学生交流谈心、业余辅导的时间就多了。
第一届学生从初一教到初三和他们一起完整度过初中生活,是迄今为止教的时间最长的唯一的一届毕业生,年轻的我和学生一起教学相长、打篮球、一块劳动、徒步旅行积米崖等。“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近千个日夜,陪他们走完了初中历程,结下了深厚友谊,留下了美好回忆。
最初的三年教学实践,虽无经验,但有精力、有体力,热情高、干劲大,不断地摸索积累,不懂就问,成长也很快,教学成绩较好。
时光如白驹过隙,却总能在特殊年份镌刻永恒。我先后在七个学校工作过,期间教过语文、英语、历史、生理卫生、政治、地理学科,交流交往最多的是柳花泊中学一九八八级毕业生,现任教于青岛西海岸新区黄岛初级中学。
知天命之年,我感天谢地。漫漫求学路上,同学相伴,师恩难忘。十七岁从偏僻的农村走出,历经中师、大专、大本学历进修,初踏教师岗位,见到第一届学生的兴奋、羞怯、执着,看着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学业有成,奔向四面八方历历在目,角色的转换使我总是对学校抱有一种神圣感,对老师怀有一种崇敬感,对同学会有一种友谊感,对学生总有一种亲近感。岁月凝聚成的深厚的师生情、同学谊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印在我的心中,历久弥新,难以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