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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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听最初听说姜姨，是从婆婆妈的描述中知道的。
在婆婆妈的讲述中，我知道姜姨是大外婆和她后来的丈夫所生的女儿，所以不跟婆婆妈一个姓，但是大外婆嫁给姜姓人家之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又回到和前夫所生的赵姓舅爹家养老，所以姜姨和婆婆妈一直姊妹相称。姜姨是一个既漂亮又能干的女人，她是她那个年龄段里四里八乡最漂亮的姑娘，也是第一个跳出农门到县医院上班的人。对此，她不仅是同伴们羡慕的对象，更是小伙子们崇拜的女神。结婚后还有一双相貌让人惊艳的儿女，日子过得幸福优渥。每说到这些，婆婆妈总是感叹：“长得漂亮的人啊，就是不一样，哪里像我，小时候你外公最喜欢你大姨妈和你们的小姨娘，就嫌我是个女孩儿，长得又不够漂亮，听说还把我扔到了坟山上，等你外祖母不忍心去找到我时，我浑身上下都爬满了蚂蚁呢？”每每这时，我就安慰她说：“大姨妈、小姨娘都英年早逝了，你看你现在的日子不是过得一天比一天滋润吗？”婆婆妈就释怀地一边笑一边说：“我只是讲给你听听而已，没其他意思。”三十六岁就守寡的婆婆妈，是一个很有信仰的人，她一手拉扯大自己的四个儿女，除了姨妈姨娘和公爹的早早过世偶尔让她感到忧伤，她很满足现在的生活，她觉得她老有所享，年轻时所有的苦都是值得的。她坚信所谓的幸福只能是自己给予自己。
在十年前大外婆过世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这个传说中的姜姨，虽然年过四十，但身材却保持得很好，瘦瘦高高的，头发染成了黄色，眼睛里闪着奕奕的神采，两腮之间有着少女般的红晕，一说话就先笑一下，露出整齐而又洁白的牙，虽然徐娘半老，但仍然是一个顾盼生姿烟视媚行的妙曼女子。但是听婆婆妈说，姜姨在不久前离婚了，原因是因为嫌弃那个和她过了快二十个年头的男人太窝囊太没情调，在外面又找了一个男人一起过日子。婆婆妈和舅娘们都说，凭你姜姨的容貌和才干，一定能够展开更加精彩更加让人羡慕的生活。我对姜姨的映像又具体了一步，有貌有才有主张有着一般女人没有的勇气。就在那个下午，我们一杆孝子贤孙在院子里坐着用哪种四方形的金灿灿或者银闪闪的纸给大婆折金银元宝，姜姨坐在我的旁边，我平时从没有接触过这类东西，根本不会这些手工活。姜姨就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细细讲解，慢慢比划着教我，她思路清晰，表达口齿伶俐，十个手指头又白又细又长，加上折纸的动作优雅娴熟，那一连串的动作流畅优美到我看的目瞪口呆。在姜姨的指导下，不一会儿我就会了这种手工活，也证明了婆婆妈对她的评价所言非虚。虽是丧事，但是大外婆是在九十多岁寿终正寝，亲人们并没有太多的悲伤，加之平时很少聚在一起，不到几分钟，大家就闲聊起来。姜姨讲她调动工作的事情给我们听，让大家看到了她泼辣的一面。她说她最初是在一个镇医院上班，后来组织要她调动到县医院去，可是镇医院的那个院长拒绝在调动文书上签字，她找了那个领导多次，领导都不签字，甚至那几天都不在医院露面。她也就发狠了，一直在院长办公室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院长，但是这个院长仍然一口拒绝在调动文书上签字，他走在哪里姜姨就跟到哪里，甚至还跟到了院长的家里，院长用全世界最难听的脏话骂她吼她她也装着没有听到一样寸步不离，偶尔只说一句请你帮我把字给签了吧。这个院长被姜姨的一路跟随跟到差不多崩溃，后来终于在调动书上签了字，盖了章。姜姨一边讲一边笑，可是我们在座的人都忍不住向她投去钦佩的眼光，这魄力和执着，能有几个人有？
在祭奠大外婆的仪式上，本来就很漂亮的姜姨，在跪着的那么一大片孝子贤孙中，显得格外的出众。旁边的亲戚指我看了跪在姜姨身边的那个男人，她们说那就是姜姨新找的男人。我顺着她们指的方向看去，一个高大却微微显胖的中年男人也是一身孝服，跪在姜姨的身边，也许是因为祭文太长跪得太久的缘故，站在不远处的我不仅能够看到这个男人鼻尖上的汗珠，甚至还能够感觉到他脸上那一抹不耐烦的神情。我还看见跪在他旁边的姜姨偷偷地递了一块手帕给他……在大外婆的葬礼上，那个男人和姜姨之间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即使是在和舅舅们聊天的过程中，他的话语也躲闪不定，飞哥对我说：“看到姜姨新找的姨爹没有，像他这样的男人城府很深，让任何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说：“人家这叫成熟。”在大外婆的葬礼上，姜姨的前夫和孩子们都没有来，一个女人要做到抛夫弃子，割断将近二十年的情感，中间要有着怎样的纠结牵扯，才能做到彼此互不相干。看来姜姨在和前夫离婚的过程中，决绝到把二十来年的情分都斩断了。这中间藏着怎样肝肠寸断的决裂，恐怕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
大外婆的葬礼过后，婆婆妈无限郁闷地说：“你姜姨怎么搞的呢？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散了，而且快二十年的亲戚都相互不来往了，看来你姜姨这一步，走得够有决心的。离婚没几天就马上找了一个，这里面是不是有着什么问题啊！哎……”婆婆妈的这一句感叹里，仿佛有着无尽的忧虑。
大外婆葬礼过后不久，我听到婆婆妈说，姜姨被人骗财骗色，受了很大的打击。我表示怀疑，心里想，那么能干的姜姨，怎么会被人骗色骗财呢？我把心中的疑问对飞哥说了，飞哥说：“就算再能干的女人，在感情面前智商都等于零，姜姨一直追求浪漫刺激和恋爱的甜蜜，不能正视平淡的生活，被人骗财骗色，这是很正常的事。”再后来的几年间，关于姜姨的故事好像都离不开一次又一次的骗财骗色，好像这之间姜姨遇到过一个对她很好的男人，不过那个男人是有家有室的，一天在大街上姜姨和那个男人的妻子又抓又扯地彼此弄得狼狈不堪，惹得四邻八舍嘲笑谩骂之后，姜姨和那个男人之间的感情也就在满城风雨之中不了了之……
再次见到姜姨，是年初的时候表妹晨曦的乔迁之喜的喜宴上。那天天上下着雨，我去得比较晚，等我到了那家酒店的时候，喜宴都已经散了，只剩几个近亲三三两两地坐在桌子旁边闲聊着天。我看到三舅娘也在，就走过去和三舅娘她们围坐在一起，等待着这最后的一桌饭菜开席。我们聊得正起劲，一个瘦瘦高高的阿姨走了过来，三舅娘和她热络地打着招呼，还给我介绍说：“这你要叫做姜姨。”我楞了一下，这是姜姨？身着一套浅灰色的素净衣服，颧骨高高凸起，双目如同死水，没有半丝生活的温度。她嘴唇苍白，稀稀疏疏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结。整个人看起来说不出的沧桑。这是十多年前我看到过的那个能干的姜姨？虽然眼前依稀还是那个棱廓，但是那副神采却是过尽千帆；更让我讶异的是她的手里捏着一串念珠，那捏着念珠的手，皮肤间也有了深深浅浅的皱褶。从姜姨的打扮到神情，我心里肯定了原来姜姨出家的传言是真实的。说话间，饭菜已经端上桌了。三舅娘招呼她和我们一起吃，她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是吃素的。”那语调，没有半丝的波纹。三舅娘还想对她说点什么，她已经漠然地起身走开了。剩下我们心里仿佛被搁了一块铅，几个默默相觑。就这样良久，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女人家呀，不要认为自己漂亮就可以那么任性，这不，毁了自己还害了别人。”旁边不知是谁也应和了一句：“生活，平平淡淡才是真，千万不要为了追求所谓的浪漫刺激和恋爱的甜蜜而毁了已有的幸福。”还有一个声音低低的说道：“难道离开男人就活不下去了吗？爱情怎么可能会是人生的全部呢？有信仰的女人，就算没有爱情，也能活出自己的风格的。”
旁边的三舅娘也感慨地说：“她那么幸福的生活，却自己亲手摧毁了。现在……”三舅娘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把话题转移到了婆婆妈如何贤惠能干上，因为不远处的姜姨正朝我们这个方向看来，眼神中好像扑闪着什么。我想姜姨的故事也许这就是最后的结尾了。我突发奇想地跟飞哥再次提起姜姨的故事，飞哥说如果姜姨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那就好了，可是真正的结尾还在继续，悲剧还在延伸：原来前几天在闲聊中三舅舅告诉飞哥，姜姨的儿子虽然很帅气很帅气，但是很抑郁，前段时间自杀身亡了，三舅舅、四舅舅们还赶去探望的……
姜姨的儿子抑郁和姜姨之间，仿佛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
我不禁想起在表妹香沁乔迁的喜宴上不知是谁说的那句话：“女人家呀，不要认为自己漂亮就可以那么任性，这不，毁了自己还害了别人。”
“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有信仰的女人，就算没有爱情，也能活出自己的风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