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走好脚下的路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是我们这些穷人的孩子,每迈出一步都要付出比别人多百倍千倍甚至是万倍的血汗。每迈出一步,都总有那么一些事,支撑着我们走下去;都有那么一些话,支撑着我们的信念,给我们坚持下去的理由。
因为父亲左眼失明,小时候我常常受其他孩子的欺负,他们有时候十个八个地围成一圈骂我:“独眼龙家姑娘!”他们有时朝我的书包里装那种大大的、肥嘟嘟的叫做“猪儿虫”的虫子;有时候朝我的书包里放那种扎着人就会又痒又痛冒很大的红疙瘩的“八角叮”;有时候他们会把打扫教室的垃圾装在我的课桌里;有时候趁我不留意,用剪刀从后面剪我的头发……在学校同学们欺负我;上山放牛打柴;四邻八舍欺负我;我常常一边放牛,一边割柴打草。他们趁我割草的时候,把我家的牛赶到人家的庄稼地里;趁我去赶牛的时候,把石头藏进我的柴草中;还用爸爸的缺陷来辱骂我。
有一次,我哭着回家,把事情告诉了在院子翻晒稻谷的爸爸,可是爸爸说:“这些问题,要靠你自己去解决,我们只说得了一次两次,可是以后人家照样会看不起你,照样会欺负你!”我非常失望,非常伤心,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爸爸:“我要怎样才能不受人欺负?”爸爸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说:“如果有一天你比他们都有出息了,他们就不欺负你了。别人欺负你你可以忍,忍无可忍的时候,你无须再忍!但是你要记住,你碰到的任何问题,都只有你自己才能解决,从今以后,你不允许在我面前告任何状,诉任何苦。”爸爸的话刚说完,厨房里的妈妈提着扫帚出来了,用扫帚指着我的脑门,说:“以后再告状,我就用这把扫帚把你打到半死!”我心里委屈的要命,憋不住,哭得更大声了,妈妈就用扫帚死劲地打着我的屁股,边哭边打边骂:“死丫头,不许哭,有本事将来自己给我长点出息。”可是我不知道,怎样才会让自己变得更有出息,变得比其他的孩子更有出息。我幼小的脑海里只知道,爸爸妈妈非常看重那一亩三分地里的庄稼,只知道爸爸妈妈安排的每一份活都要超值超量地完成。一家人起早贪黑地把田地里的庄稼伺候得翠绿发亮;把圈里的猪啊牛啊养得膘肥体壮。虽然爸爸残疾,但是我们家的日子因为我们一家人的勤劳,日子过得也并不比别人家差多少。可是,被人欺负仍然是常有的事情。
我们村子里有两个男孩,年龄和我差不多,一个叫做罗裆毛;一个叫做任长五;他们在他们的家里排行都是最小的,哥哥姐姐多,父母又都把他们当成手心里的宝,村子里的孩子常常被他们欺负。我,就更不够他们的“下饭菜”了!他们常常在大晒坝那条我必经的路上,有时候拍着手喊叫:“独眼龙家姑娘!独眼龙家姑娘!”有时候他们拍着屁股这样喊;有时候把裤子脱到膝盖间,用手捞打着胯部,做着很下流的动作喊。我是真的真的好怕他们,每次走过大晒坝,我都使劲地抽打着我手中的牛;迈着慌乱的步子,逃一般地离开那里。每次从那里经过,我的心里都装满了屈辱,可是我能跟谁说呢?跟爸爸妈妈说吧;换来的只会是又一顿责打。
我的血液里,流淌着绝望,我的骨头上,刻满了孤独。有一天,我的书包被几个同学扔在了操场上的水坑里,上山放牛时在我打草的时候,牛又被几个比我大好几岁的赶紧了一个邻居家的玉米地里;看着邻居家被糟蹋的玉米地;我想我干脆死了算了。我坐在高高的悬崖上,心想死了也许就不会被人欺负了。我想到了爸爸妈妈,想到了弟弟妹妹,想到如果我死了,他们一定会很难过的……那天,我流着泪,想了很多很多。风在我耳边呼呼地刮着,我想起了爸爸的话:“忍无可忍的时候,无须再忍!”
为了保护自己,我随身准备了一根鞭子,平时用来赶牛,万不得已的时候就用它来保护自己。那天,他们又堵在路口,像往常那样边喊叫边做着下流的动作,我把手里的牛绳一扔,牛到哪里我也不管了,挥起手里的鞭子,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他们始料不及,我把平时受到的屈辱一下又一下地通过手中的鞭子发泄了出来。他们想跑,可是被绊倒了。我扑上去,一下又一下使劲地抽着,另一个也被吓坏了,一慌神跌倒在地,我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把他们两个像拖狗一样拖成一堆,然后狠狠地挥舞着手中的鞭子,把幼小的心里潜藏着的屈辱和仇恨全发泄了出来。我手中的鞭子带着尖锐的呼啸,落在他们的头上、脸上、胳膊上……我鞭子落下的地方,他们裸露的皮肤上马上出现一道紫红紫红的蚯蚓一样的痕迹。我的鞭子,带着尖锐的呼啸飞舞着,他们两个抱着头,缩成一团,“妈呀!妈呀!”地叫着。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打了多久;我觉得还不解恨,扔下手里的鞭子,骑在了其中一个的背上,掐他的耳朵,撕他的衣服;扯他的头发,咬他的胳膊,用拳头狠狠地捶他的背……他的反抗,显得那么的无力,他努力想把身体翻过来,我一拳揍在他的鼻子上,顿时,他满脸是血……我越打越疯狂,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伤心,所有的侮辱……后来有过路的大人看见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给撕扯开……从那以后,他们再也不敢欺负我了。看见我,他们像老鼠躲着猫似的,远远躲开了。
紧挨着我们村子有一个村子叫做坡外,那个村放牛和我们村是同一座山,我们在山脚,他们在山顶。那个村的孩子们也常常欺负我,有一次我正在一个石缝边割草,他们就把我家的牛赶往我四叔家的包谷地里。刚好被我看见。有了上一次教训任长五、罗裆毛的经验,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敢怒不敢言了,我提着那根鞭子,厉声问:“你们想干什么?”那个人涎着脸,阴阳怪气地说:“我们干什么你管得着么?”一股怒火直冲我的脑门,我豁出去了,与其活着总被别人欺负,不如拼个你死我活;就算死我也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我提着鞭子朝他走去,以此同时,从山顶上下了十几个年龄和我差不多的孩子,他们朝我围了过来,“别人欺负你,你可以忍,如果你忍无可忍,你无须再忍!”爸爸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荡。那一架,从下午四点过钟一直打到太阳落山。我的头发被扯散了,脸上、胳膊上、腿上,到处是血迹,随处可见大片大片的淤青;我手里的鞭子,只剩下了一根棍子,但是伤痕累累、浑身血迹的我提着手里的那根棍子,一直把他们赶到了山顶……当我收拾好背兜,装着牛草回到家,月亮已经静静地挂在了天空……妈妈看见伤痕累累的我,搂着我:“我的儿啊!”一下子哭了起来!她捞开我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衣服,抚摸着我背上的伤痕,“儿啊!儿啊!”放声痛哭起来。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看见妈妈如此伤心地哭过。而我沉浸在“打了胜仗”的喜悦中,全然忘却了肉体的疼痛,自始自终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岁月流逝,我的童年早已被岁月漂白;可是爸爸的话一直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只有你比别人有出息了,别人才不会欺负你,有人欺负你你可以忍,忍无可忍的时候,你无须再忍!”
刚结婚那段时间,我和老公出了一屁股几肋巴的债,连家徒四壁都谈不上。因为我们的新房是用学校里一间摇摇欲坠的破瓦房——一间废弃的教室做成的。为了防止风起的时候灰尘满地,我们在几根柱子之间拉上了一张塑料布,起风的时候,塑料布随风舞动,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学校里火车站很近很近,火车的汽笛声,火车疾驰时和铁轨摩擦的“哐当哐当”声,就停靠在我的枕边。我们常常开玩笑说:“那是最唯美的小夜曲!”
每个月的工资,还了债就所剩无几,一个星期吃一顿肉都是一种奢侈。四舅常常打趣地说:“像你们这样能够吃苦的夫妻,挨过这一关,将来一定会很有出息!”我和丈夫笑着说:“我们能有什么出息呢?”四舅严肃地说:“哎!不信你们将来看,十年后的杨胜飞、王永梅绝不是今天的杨胜飞、王永梅,你们的将来呀,是其他人无法比拟的!将来有出息了,一定要记得多关照关照庭豪。”
我们也没去想么多,但我很相信四舅的话,四舅车行的生意做得那么大,整个镇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话一定是很有道理的。我们都被四舅的话激励着,日子虽然清苦,我们还是一边学习一边努力地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因为四舅的话,让我们对未来充满着憧憬。
2002年,学校要拆那套摇摇欲坠的教室,怕万一倒塌了引起事故。我们在四舅的支持下,在镇上有了一个自己的窝——一间九十多平米的旧房子。搬进那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房子,我们夫妻二人比住进了皇宫还开心,我们第一次睡在我们自己的家里,半夜老公把我从睡梦中摇醒,按捺住内心的喜悦对我说:“咏梅,四舅说得没错,我们真的是很有出息的人,你看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成了街上人了。”他还说住在山区的他从小就有一个梦想,就是要让自己变成“街上人”。而我常常用指尖触摸那一堵堵的墙壁,心里很满足地想,虽然欠了债,但是我总算过上了“家徒四壁”的日子了。
03年初,儿子成了这个家庭的一员,年幼的儿子总爱生病,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没奶吃要奶粉养……工资册上那几个单薄的数字,尽管我们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一元钱来用,还是不到几天就归零了。我们在贫困线上挣扎。刚学吃饭、呀呀学语的儿子嘴里常常叨念的就是:“我要吃肉肉!”每次买肉,我都等天快黑了卖肉的快收摊了才去,一元两元地买他们卖剩的“杂碎”。那段时间,四舅家只要做好吃的,就会叫我们去一起吃,我们不去,四舅娘就用碗装了给我们送过来……
感谢四舅一家,在我们极端困难的时候,不仅给我们希望,还给我们极大的支持和帮助。四舅那句话,他们一家子给我们的关心,都深深地刻在了我们骨髓:“十年后的杨胜飞、王永梅绝不是今天的杨胜飞、王永梅,你们的将来呀,是其他人无法比拟的!将来有出息了,一定要记得要多关照关照庭豪。”
我们一直为着能够回报他们的恩情——不停地努力着。
2005年,我们变卖了所有的家当,还了那些债,赤手空拳地来到了城里。我们又一次连家徒四壁都谈不上了。欠债两个字就像一条长长的尾巴,有时候压得我们连呼吸都感到沉重。
初到城里,我们就像是从乡村到城市的流浪狗。是一些人眼中的另类。我们每天在学校忙碌到深夜,然后骑着那辆从五舅那里“赊”来的摩托车,穿越整个城市到三舅家借宿。我多么渴望能够有我自己的安身之地;多么渴望能够“家徒四壁” 呀!哪怕四壁漏风,屋顶漏雨;哪怕只能睡在冰冷的地板上,我也满足了。可是很多时候,我们夫妻只能相对苦笑。
三舅常常对我们说:“知道吗?你们比林发汽车城的老板好多了。你们知道林发汽车城的老板十年前是干什么的吗?他是端着着簸箕走街串巷卖耗子药的,从城市到乡村,随处可见他背上背着背篼,面前端着簸箕,边走边叫‘耗子药,耗子药,耗子吃了跑不掉。’当时很多人嘲笑他讥讽他……你看看人家现在,那些讥笑嘲讽他的人有几个人比得过他。你们有知识,有一副健康的身板,有闯劲,会没那碗饭吃吗?会穷得去乞讨吗?”我和老公暗暗了决心,只能进,不能退。
2006年,在三舅和其他几个舅舅的帮助下,我们用高高的债台换来了又一次的“家徒四壁”了。我和老公没有了最初搬到镇上时的欣喜,我们都知道,在这个城市,我们还是陌生人。万里长征,我们才刚刚迈出了第一步。我和老公常常用三舅那句话来提醒自己,鼓励自己“你们有知识,有一副健康的身板,有闯劲,会没那碗饭吃吗?会穷得去乞讨吗?”无论白天黑夜,我们在自己的岗位上拼命地工作。为了能跟上时代的步伐,逮住空闲我们一家人就泡进图书室里。
渐渐地我们融入了环境;事业逐渐步入正轨,2010年我们买了车,能够像城里人那样生活了。但是我们并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初到城里时三舅的那番话一直随着我们血液一起流淌:“林发汽车城的老板十多年前是背着背篼端着簸箕卖耗子药的……你们有知识有一副健康的身板,还怕没饭吃吗?会穷得去乞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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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我至亲至爱的亲人们,是你们的关心、支持和鼓励,我们才从一穷二白走到今天,是你们那些温暖的话语,让我们把困难踩在脚下咯吱作响,让我们奋斗在今天;憧憬着明天!你们的这些话,我们间的这些事;刻在我的骨头上,流淌在我的血液中,无论何时何地,我始终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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