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亲
站在院落里,父亲如同一棵不老的松树,黄天厚土之间,雄浑之气直灌云霄。
父亲额头的皱纹,一道道恰似刚刚翻耕过的土地。失明的左眼,他模糊的视野里,全是他念念不忘的儿孙、牛马和庄稼。
父亲,不懂诗歌,却能端着自酿的米酒,给儿孙讲述祖辈传下来的故事;父亲不懂得哲学,但是他懂得辨别庄稼和杂草;父亲不懂得政治,但是他懂得辨别农药的真伪;父亲不懂得音乐,但他懂得犁地的深浅;父亲不懂化学式,但他懂得施肥的分量;父亲甚至不懂得怎样装扮自己,但他懂得从成堆的粮食中选出最好的种子……父亲黝黑的面孔,布满老茧厚实的大手,对土地和庄稼绝对忠诚。
父亲,披风沐雨在四季里耕作。锄禾的父亲,割草的父亲,犁地的父亲,直起身板,又弯下腰去,他的一生都仿佛在进行一场盛大的膜拜仪式。
站在田埂上守护希望,在镰刀和犁耙之间探索生命的真谛。一茬一茬的庄稼,是开在父亲掌间神采飞扬的花朵。
一生节俭的父亲,姐弟三人给他买的衣物他总是舍不得穿。在温暖的阳光撒满院子的时候,母亲一件一件地翻晒那些父亲从不曾穿过的新衣服,一边念叨他不懂得珍惜儿女们的一片心意。每每此时,坐在院子里的他会挠着一头的白发,露出和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脉脉地看着母亲,言语被幸福发酵成满院子瓜果的香甜:“种田下地的,弄脏了不仅你难得洗,如果不小心刮破了会更对不起娃儿些!” 我一生劳苦的父亲,抱着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的观念,从不曾在乎过儿女因为他的穿着而变幻多端的表情和满腔的怨言……
我白发苍苍的父亲,年过六旬仍不肯放下镰刀和锄头。在田间地头劳作的他,总是把自己的衣物发挥到最大的价值。被汗水浸透的衣衫;沾满泥浆的裤腿;捂热了春播的种子,秋收的果实——谁能说那不是对生活的虔诚?
父亲常说: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胆量,如果你内心不够坚强,就算浑身长满了翅膀,也不可能去飞翔。
郁闷时,我会对父亲说出心里的暗疮;眼泪总为一些伤心的事情滑落。在又冷又长的路上,常常是父亲额头的皱纹扶住我厚重如墙的伤感。
母 亲
流逝的光阴一寸一寸地榨取了母亲的原本光鲜亮丽的容颜。
又浓又黑的头发变得稀少并夹杂着丝丝白发;光洁的额头有了皱纹;明亮生动的眸子变得有些昏暗;红润的嘴唇失去了光泽;缺了牙,两腮也开始凹下去……
母亲是七十年代的初中生,在那个年代算是有文化的人。在那个靠挣工分吃饭的年代,因为外公不小心生病,家里失去了劳动力,母亲才辍学回家劳作并照顾舅舅、阿姨,这事后来成了母亲心头的一块病。却成了父亲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他嘻嘻笑着:“没有你外公那场病,呵呵呵!你娘品学兼优,她照着那样子发展下去,我怎么可能配得上她呢?又怎么可能娶到她呢?”
母亲的爱情,在杏花春雨中从山里出嫁,靠一锄、一镰和父亲一起种植生活、品味人生。在各执己见,互不相让中相厮相杀,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相依相偎陪伴至今。也许,今生注定的命数,不是谁的低吟浅唱能够跨越的……
“北京的金山上光茫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把翻身农奴的心儿照亮,我们迈步走在社会主义幸福的大道上……”母亲喜欢唱的歌,首首经典。母亲的嗓音清脆悦耳,小时候我们姐弟三人最幸福的事就是偎依着母亲,听她一首接一首地唱着这些革命歌曲,讲《甲金的故事》、《虎姑婆的传说》、《养子要教的传奇》……那些神奇的传说故事,启发了我们姐弟三人的蒙昧,让我们对真、善、美有着初步的认知。
再好的夫妻一辈子都有相互掐死对方几百次的冲动,更何况爹和娘这一对性格杠杠互不相让的冤家,那一年,爹娘刚刚三十出头,厄运降临,父亲由一个健康帅气的小伙子一下子变成了残疾人——浑身是伤、右眼完全失明。娘咬着牙和爹一起面对山石一样陡峭的人生,几经沉浮——数过了那么多春夏秋冬。娘常说:“你们姐弟三人是我的命根根,不管好你们我怎么可能活下去?”
人世沧桑,我的娘,内心比沧海更阳刚;气质比桑田更雄浑。
我的娘,笃守最初的信仰解读生命的圆满,个性好比她喜欢的歌曲那样爱憎分明、节奏铿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