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砾的屋子
我只读过一年半的幼儿园(村里管这个叫育红班),别看只有一年半,也多是被母亲拎着去的。幼儿园在村子的南边,一个不大的小院,不为了学什么知识,只当是照看孩子。按辈分叫,是一个奶奶办的学,她是校长,也是老师,以至于再后来见面,我不知该怎么称呼,只会说一句“吃了吗”。
我记事其实很早的,我记得两三岁时见过的老奶奶,她住在我家的西屋里,经常给我冲碗豆奶粉喝,又香又甜,那冲不开的奶粉豆是我最喜欢的,记得我费尽了力气,给她抱去两个小西瓜,记得我抓着她的手,和她一起慢悠悠的,到村子后面,趴在一个土坡上,偷偷的看父亲和母亲干活,后来她走的那天,没有风吹,梧桐叶就落满了胡同。不过那一年半发生的事,我只记得我和同桌一下一下的捂着耳朵,因为他告诉我这样能听到青蛙叫,为此我也获得了半天假期,被撵回了家。再就是那个有瓦砾的屋子。
那个屋子的外面,有一堆棒皮子,玉米棒子扒下来的皮,从前农村都晒干了留作柴烧,引火用很方便,小孩子们在那上面练习翻跟头,比着赛的看谁身上更脏,索性把脸也玩黑,等回家以后再比谁的父母叫骂声音更大,谁挨的打更疼。
那天,有几个小子从窗户爬进了那个屋子,看到他们进去,不知为什么,我突然也想进去看看,便跟着爬了进去。那屋子并不大,地上和墙上,笼罩了一层灰土,也潮湿的厉害,像饼干发了霉,青白的菌结成一片,厚重的地方就发了黑。有一个桌子和几把椅子,也落满了灰尘,连带着房梁上,结了大大小小的蜘蛛网。在屋子的角落,有一堆碎瓦砾,阳光穿过空气中游荡的尘土,照射在上面,然后那光就走进了男孩闪闪的眼睛里。就像笔直的树棍一样,没有哪个男孩能拒绝奇形怪状的石头,他们定然也是这样想的。我们围着蹲了下来,直勾勾的看着这堆碎瓦砾,偶尔有人冒出一句“快看这个”“这个真好”,才打破了这份寂静。就这样,我们凑成一团,从里面挑选着属于自己的宝石。
一块带尖儿的红瓦,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和屋顶上被雨淋过的瓦一样亮,彤红,断面像用尺子一样直,尖儿像母亲用剪子剪过的布条一样尖,我想这块瓦,可以用来当老师说的三角形尺子。我刚伸手去捡,结果这块瓦也被别人看中了,“是我先看见的!”“是我先!”我俩一人抓着红瓦的一边,不幸的是,我抓的是带尖儿的那边。争夺中,那个我看中的尖儿刺进了我的手指,拇指被刺穿了。我不记得当时的疼痛,我想我肯定是愤怒了,周围的孩子呜呜泱泱,我却觉得我格外的静,后来人越聚越多,我要被埋没在人群中了。
那个奶奶来了。在别的孩子的指认下,我知道是我打破了别人的头,他们说我捡起一块碎砖头,丢向了他的脑袋,他的头破了,流了很多血,后来我听母亲说,那是吃三个鸡蛋也补不回来的血。她很生气,叫我在教室后面罚站,应该没人知道我的手指被刺穿了。我记得那是一个下午,我没有哭,也没有听课,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看着血一滴一滴的滴下来,滴在地面上,慢慢积攒多了,就像看着雨滴滴在湖面上泛起了涟漪,要比黑板上老师画的河流要生动多了。
我并不埋怨那个奶奶,她没有看到我的手指,而彼时的我也忘记了表达。她待人很好,和蔼可亲,也严厉,和村里其他人一样,我和母亲很感谢也尊敬她。直到现在,她还在经营着这家幼儿园,给村里的孩子一个方便的去处,她还是会和每位母亲说,这里的学生都是她的孩子,交给她,放心就是了。
2023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