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
夕阳煞是好看,但已是黄昏的他父亲并没兴趣看如此美妙的夕阳,而是背靠夕阳面向东,满脸无奈地看着那些高层公寓,那房子看起来很气派,但在他父亲眼里,就是没埋葬的巨型棺材,这巨型棺材的西面全被夕阳映射着,血红血红。
这楼盘地址原是一家中型的建筑机械厂,职工有近两千人,归属于省建工局,而这个局的前身是抗美援朝建八师,由于战事趋缓而未入朝参战,转而参加了荆江分洪、洛阳拖拉机厂建设,后又转战到江丰城煤矿,最后扎营到省城。他父亲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九五八年,刚来到这个地方时,是一个很大很大的荒凉地带,杂草丛生,还零零散散地有一些破败的墓碑,这也不奇怪,就在不足一公里远的地方就是一个刑场,民国时期,在这个地方杀了许多人,解放后也有犯人在这里被执行枪决,可以说,按迷信这里是不宜建房的。可新生的人民共和国是百废待举,到处都在搞社会主义大建设,在建设大军的眼里,哪有什么不可战胜的地方,别说什么乱坟岗,就是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也是不在话下的。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呀,所有的人都挥汗如雨,家属齐参战,老人小孩做不了大事,就搬砖清场地,一个偌大的工厂硬是在一年之内完成了,当然,厂房是坚固的,可他们住的房子却很简单,一长路的平房,房间墙壁都是用木板钉成的,如果不是用报纸糊上,还真能看到隔壁房里人的一举一动,所以那时的房与房的墙壁都一层一层贴满了报纸,视线可以挡住,但声音是无法隔离的,户户都会经常听到说话的声音,那时的人都相处如宾,很少有戒备心。由于这支部队在河南组建,大部分成员都是河南籍,初来南方吃不惯南方的大米,就陆陆续续有人要求调回河南,他父亲本来也要求回老家,愿望还蛮强烈,怎奈他父亲的团长,现如今的厂长特别器重他父亲,无论如何不放他父亲走,也就有了扎根南方,子女也都成南方人了。这么说吧,省建筑机械厂是他父亲一辈为之一生奋斗的地方,他父亲的老伴也为这个厂的建设付出的太多而多病缠身,于十多年前去世了,想想都泪如雨下呀。原来的乱坟岗,如今的城市的中心,这是所有地产商都觊觎的肥肉呀,谁能拿到,那赚到手的当以亿计呀,谁不想在这块地上大捞一把。后来,政府遂了开发商的愿,打着抓大放小,退城进郊,活生生地把一个完好无损的厂子硬是给屠宰了,倒闭,连厂名一块被埋葬。这是什么感受呀,这是最大的失败,连番号都没了,部队上,只有打了败仗,而且是败的一塌糊涂,全军覆没,番号才会被取消,可这个厂至于获得这个结果吗?在大搞建设的社会,急需建筑机械,而本身就是为建筑提供机械的厂子,怎么可能倒下呢?这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们无能呀,我们没死,厂子却死了,死的彻底,而把工人们推向社会,这都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这种事来呀?尽管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也不可能得到满意的答案,但他父亲仍然要问,问天,问地,问苍生。自从这个楼盘在原机械厂地盘升起的时候,人们就会时常发现在楼盘大门前不多远的石墩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白头发,花白胡须的老人,有时,这个老人还会沿着楼盘的外围转圈地走,知道的人说,这个厂是他的生命,如今厂子没了,他也就成了空壳,但即使是空壳,也要把这个永存于心中的厂子罩住,永远永远,守望这个不存在了的生命。
他是父亲的骄傲,这不仅遗传了父亲的优秀基因,一米八几的个头,轮廓清晰的面庞,十分健硕的体魄,加上他当工人时所学的是车工,这是万能工种,是女孩最喜欢处对象的那一类。当然,那时学徒是不能谈恋爱的,否则就转不了正。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在他的班组,学的是铣工,暗暗喜欢着他,他虽然是正式工,但女孩是学徒工,是不能谈情说爱的。其实,他也非常喜欢她,他知道她来自于市郊,那里是一片菜地,厂里吃的菜有许多是从她家那个大队买来的,不知是什么缘故,她能够进入厂子。要知道,一个农村人进工厂是不容易的,也许是菜买的多了,加上她父亲是大队的领导,就这么地进厂了,并且农转非,成了城市人。那时,农转非是很难很难的,但她做到了,所有人在赞叹她的容貌时,也对她的能力刮目相看。她叫郭婉盈,一个好听的名字。他是车工班组的组长,车、钳、刨、铣、钻、镗等都划分在这个组,金工车间这个组是最大的,早、中、晚班加起来有六十多人。由于他的天赋加勤奋,还在学徒时,车工活就干的非常出色,深得师傅和车间领导的赞赏,学徒第二年,由于他早就能独立操作,并且产品合格率时常保持在百分百,超越师傅而受到厂领导关注,厂政宣部的领导要把他的事迹宣传出来,并准备报上去,争取给他提前转正时,都被他谢绝了。也是这一年,车间团支部书记改选,还是学徒的他高票当选,由于是学徒,还不能为正,就由党支部副书记兼团支部书记,他为团支部副书记,当然,一转正,那团支部书记就顺理成章是他了,在厂里,金加工车间是非常重要的车间,人数也是最多的,有将近三百人,青年占绝大多数,所以团支部书记的他,掌管着两百多位青年,其中不乏美丽的姑娘,而由于他的高大英俊,暗恋他的姑娘也是大有人在的,只是由于他的气场过于强大,令许多姑娘望而生畏罢了。唯独郭婉盈不惧,还特别享受这种气场,只是学徒的身份,限制了她的攻势。其实,对于郭婉盈,他是打心眼里喜欢的,不仅是因为她长的漂亮,更由于她泼辣的性格和敢爱敢恨的风格让他无法忘记。郭婉盈一转正,就开始了大胆的追求,这种追求很快得到了回报,他们相爱了,但他们的爱来的并不顺利,极力阻挠的是郭婉盈的父亲,理由也很简单,就是他们在一起是无法生二胎的。是的,对于工厂而言,超生夫妻双方都要被开除,这是什么概念?就是说在工厂犯了错误,最多是扣工资或降级处分,如果是刑事案被逮捕判刑就一定会被开除,一旦被开除,这个人基本上就没有任何前途了。如果超生,就是处罚的这么严厉。所以,对工人而言,是决不敢越雷池半步的。但农村就不一样了,生一个是绝对不可能的,你想啊,中国几千年的传统,从来就是多子多福,儿孙满堂。养儿防老等早已渗入中国老百姓的骨髓,你是无法全部打压的。在乡下,如果哪家后代少了,不是受欺,就是被乡民瞧不起,所以这种人类历史上最严苛甚至可以说是最残酷的计生政策在民间一直受到极大的抵触,在农村,生二胎甚至三胎普遍的很,郭婉盈的父亲希望自己的女儿找个本乡人,那样,凭着他的本事,不仅可以保住女儿的工作,还可以生个两三胎的也不在话下。事实上,农村的干部开会碰头时,对只准生一胎的政策也是不高兴的,原来说的,一个少了,两个正好,三个多了多少还有点人情味,而只准生一胎就非常可怕了,可怕到什么程度呢?以后的独生子女压力大于天,他们不仅要工作,还有可能要孝敬六个甚至八个老人,不要说“只生一个好,政府来养老”冠冕堂皇的话,政府再怎么包办,也代表不了亲情,兄弟姐妹的称呼在他们身上也将会成为历史,再说,人这一生,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一个孩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不仅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么简单,那是唯一的孩子呀,这爸妈失去唯一的希望那是什么感受,是常人无法体会的。
但阻挠归阻挠,女儿的性格父亲是完全清楚的,最终郭婉盈还是如愿以偿和心爱的人成婚了,并育有一女。
他父亲对他很放心,很满意,只是最令父亲不满的是,自己的儿子还没加入中国共产党,这也是他父亲对他的最大遗憾。说起这事,他也有他的想法,他不是不想入党,而是他觉得自己离党的要求相差甚远,他研读过党史,甚至还能背党章,在电影中,当他看到革命年代共产党员的坚贞不屈,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镜头时,都会热泪盈眶,发誓要向他们学习。后来,一件非常奇怪的事让他失去了入党的动力,那就是口碑相当差的好溜须拍马的给厂长开小车的司机居然入了党,而这个人是被多任领导拒之党员门外的,唯有这个新来的厂长很快就让他加入了党,他的入党让许多职工议论纷纷,这种人也能入党?是呀,这种人都能入党,那他就不想入党了,这一拖就和党无缘了。这也是父亲每次提到的心痛之事,他也很无奈。尽管如此,父亲还是为他骄傲。儿子虽没有做出惊天动地的伟业,但在他这个年龄段所发生的事,他差不多都经历了。他下过放,后补员回厂当工人,从工厂当兵,复员后又考入大学,学成完后又回到厂里并当上了车队长。
说起来,他的人生经历确实是这个时代的缩影,为了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十六岁就随上山下乡的队伍到丰城的一个乡下插队,由于年龄小,但个头大,不知情的人就总是把一些重活交给他去做,他也总是完成的很好,但也因为骨骼未完全发育,在超负荷劳作时,拉伤了腰肌,所以一到潮湿的天气,腰部就会有隐隐作痛的感觉,但这对他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依然是咬着牙挺身阔步地向前走,外人是根本看不出的,只有父亲和郭婉盈知道,但被叮嘱这点小事不要外说。妻子知道丈夫的脾性,不会不听他的。
十八岁那年,工厂有补员指标,团长出身的厂长指名要他来补,说他是厂里响应毛主席“上山下乡”号召年龄最小的职工子女,让他早日加入工人阶级的队伍理所应当,是的,对于这种最为敏感的补员计划,往常多多少少都会有职工为自己的子女来争,唯独他的补员未有任何异议,很顺利地加入了工人队伍。三年满徒后又应招入伍,加入了光荣的人民解放军。复员后又回到厂里,考虑到他是汽车兵,本应分到车队当司机,但他知道车队不需要人,不给领导添麻烦,就要求继续干他的老本行车工,期间,新来的学徒工郭婉盈暗恋上了他。他们结婚后,他参加了高考,并一次成功,考入本市的一所大学,专业是工业企业管理。大二时,他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虽然女儿的降临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喜悦,但给他的学业多少也产生了负面影响,好在妻子全力的支持,让他轻装上阵,在毕业工作选项上,他完全可以走向更高一个层次,但他留恋父亲打下的天下,愿意在机械厂奋斗一辈子。厂里用双手拥抱了自己的优秀学子重返职工队伍,并被安排在车队当车队长,要知道,这可是一个重量级的部门,不仅觊觎的人多,又加之司机难以驯服,是有人想干又担心,曾有几任队长都难能其位。后车队在他的管理下,如遇春风,生长茂盛。原来车队的汽车是不对外的,即使再闲也不接外面的货运,在他的请示下,厂部终于让他可以试点承接外面的货运,而闸门一打开,就一发不可收,车队效益猛增,不仅一举解决了一直困扰在车队经费不足而常常难以为继的局面,而且还向厂里贡献了许多。那个令他生厌的厂长的小车司机时不时地会来到车队,像蚊子一样在他耳边说厂长是如何如何地夸奖他,这个人说的话他信,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如鱼刺卡喉,令他心生厌恶。在他正准备再接再厉,大干一场时,有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说新来没两年的厂长说厂子效益不好,要解散车队,随后更可怕的消息向风一样刮遍全厂。那是上面有政策,说工厂不能小而全,什么都有,要该剥离的剥离,该合并的合并,而且还要抓大放小,退城进郊等等不一而足,对于机械厂这种中型的单位或许也归类于小了,也属于放弃的范畴。突然间,风云突变,人心不稳,小道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原本效益相当不错的,产品供不应求,客户要产品都要先打款的现象,怎么说垮就要垮了呢?他父亲不理解,他不理解,厂里的职工都不理解。人心齐,泰山移,人心散,如雷炸,很快,一个好端端的国营重点企业就进入了分崩离析的状态。
他父亲在这个厂一呆就是一辈子,虽然在河南老家还有兄弟姐妹,但除了有些许的书信来往外,基本上没有见过面,不是兄弟姐妹间不来往,而是因为工作忙。谁都不愿把宝贵的时间花在路上。那时的人真诚,努力,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成了一代人无私奉献的写照,加班加点从不谈报酬,只要党指向哪里,就干到哪里,红红火火的日子永远让你感觉有使不完的劲。一个星期只休一天,工作八小时后还组织学习一个小时的时事政治,人的精神面貌非常好。年年的春节厂里的干部们都会到职工家里走访团拜,干群关系非常融洽。他父亲是装配车间的党支部书记,这一干就直达退休。令他父亲非常痛苦的是,自从推行厂长负责制以后,好像突然一夜之间,带党字的都靠边站了,厂里的党委书记说话没有厂长硬,车间里的党支部书记仿佛成了摆设品,车间新来的主任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很多事情是已经拍了板后才象征性地告诉他这个书记。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好象有逐渐让党退出领导岗位的趋势,他父亲不明白怎么会这样?但看看全国,自上而下都在这么变,你再有能耐又能咋的?他父亲是无力改变这些,但作为党培养多年的干部,在心底里是不赞同这么干也是不服气的。什么时候开始要把领导干部之间的亲密关系搞的这么泾渭分明呢?在这之前,有这么说词的吗?都是肩并肩,相互敬重,共同克服困难,解决矛盾,即使有不同的意见和看法都会很快地找到共同点相安无事。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叶,即一九七六年,国家科工局来了两个专家,在驻厂考查三个月后,决定把挖掘机的试生产放在机械厂,装配车间成了重头戏,那时还根本不分书记主任,都是出谋策划者,都是责任承担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全身心投入到挖掘机的试生产当中,那是怎样的一种精神状态呀,后来在全厂职工的精心努力下,经过近两年的试验生产,终于生产出了前后都可以操作的挖掘机,前面挖沟,后面推土和装载,该产品还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这样团结的工作气氛难道不好吗?非得人为地制造隔阂。他父亲对这个问题一直想不通。时间往前推六年,即一九七0年,由于厂里用工紧张,就从乐平、抚州、吉安、郊区的桃花村招了一批农村青年来厂充实职工队伍,当时他父亲和车间主任也是招聘班组成员,没有什么你主我辅呀?后来有些青年农民可能受不了工厂纪律的约束,不打招呼地就回乡去了,每个车间的书记主任都出动劝返他们回厂,只劝返了几个,其他或找不到(家里人说没回,实则看家里人的态度,明显是玩躲猫猫的游戏),或铁定了不当工人。这当中哪见什么书记主任谁大谁小谁主谁次呀?工厂就这么一直风风火火地走过来,走过了多少风雨,由小变大,由弱变强,什么时候强调过厂长(主任)负责,而撇开书记呢?他父亲清楚的记得,在厂子倒闭前的最后一任厂长是民主人士,非共产党员,他的魄力算是大无边了,第一刀砍向车队,说是厂子不养懒汉,不养闲人,而据他观察和了解,车队这两种情况最严重,要解散,什么拉材料,送产品,可以到外面请车呀,于是车队解散了。多辆只开了不到五年的东风加长货车被以一到两万卖出(而买来是计划指标内才能有的价格五万多)。有人不满,找到党委书记评理,书记只一句脱身:厂长负责制,厂长说了算。这是推责,还是无奈?只有书记自己明白。
这第二刀砍向厂政工处,理由简单,也来的干脆,要什么政治工作?早过时了。工人不就是干活的吗?他不想干活,难不成你跟他做政治思想工作,他就会有觉悟地卖力干活了?真是扯谈,天大的笑话。中国的党干预行政早就应该改变了,党政分家是早就要做的事。因为他不是共产党,或内心深处就厌恶这个党,反正他父亲对这个厂长所做的一切感到深深的恐惧,感觉他颇有要把共产党赶下台的气势。在召开中层党员大会上,他父亲在会上对厂长所做的一切提出了鲜明的看法,这看法得到了大多数与会者的赞同,厂党委书记也基本赞同,但表示,如今的政策强调党政分家,厂长负责制,谁也无法改变这项政策,希望大家忍辱负重,同舟共济,把工作做好。他父亲从建厂开始,一路走来,都是热血沸腾,全厂扭成一股绳,干群如一家地拼着命的大干社会主义,那是怎样的一种精神状态呀。可如今怎么搞成这样子了呢?这样搞下去真的行吗?没有了思想政治工作,怎么提高职工的思想觉悟?工作和生活中遇到困难是避免不了的,有些人不一定有自己解题的能力,需要得到帮助,解放思想。这在战争年代,人民军队的致胜法宝就是思想工作做到了家,一旦思想解惑了,就可能产生巨大的能动力,现在这个厂长所做的就是要干干干,不干就走人,许多工人看到他就怕,怕到远远的绕道而行。
当然还有第三刀第四刀,反正是刀刀见血,让人发怵。平心而论,这位厂长工作劲头还是很足的,没日没夜地出现在厂里,事无巨细,都亲力而为,但遗憾的是,所产生的结果根本就不是工人们所愿意看到的,自从他来到厂里,干群关系明显地紧张起来,各科室好像比往常忙碌了许多,但效益大打折扣,私底下全在摇头,上级怎么会任命这样的人当一厂之长呀,然而,他的文凭是顶尖的,清华大学毕业的。就是这么一位清华大学的学子,在不到几年的时间里,硬是把一个好端端的省属中型国营企业带下了沟,又恰逢有政策的支撑,大环境让他逃避了责任的追究,企业破产,宣布倒闭,债务清零,也就是说,只要企业宣布破产,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当然包涵厂部资金的严重私有也不会被查了。
自从解散车队后,被厂里随意安排的岗位,司机们大都不接受,他们宁愿到外面找工作,为了保编,出去的人还要给厂里交保编费。由于那时,司机是一个热门职业,所以出去的司机很容易就能找到工作。而他,这个车队长就被安排在销售科,具体工作是讨债。这工作可不好做,销售科的人个个都是人精,眼眨眉毛动的,如果他们拿不到钱的地方肯定不一般,钱多半是很难要回来的。这是一个大难题,全国这种情况遍地开花,有的企业因为外欠钱太多,又苦于贷不到款,而被迫请讨债公司追讨,而这样的公司要价也是非常狠的,五五分成,有些死钱甚至可能达到七三分成,迫于无奈,许多单位就认同了,于是,带有黑社会性质的讨债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地应运而生,你还别说,只要这样的公司一出动,钱基本上都能被要回来,你想啊,谁不怕被搞残甚至面对死亡威胁,只是要回来的钱大多进了讨债公司。
他当然没这种本事,也不会这么干。当时讨债只给两人,他和一个不太熟悉的女职工。不过,他们俩的讨债生涯没维持一年就结束了,因为收效甚微,他被安排为销售人员,女的做销售科的统计。其实,这个时候,全厂都人心涣散,因为说厂子欠了银行很多的债,厂子已经资不低债,要破产倒闭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没理会这些,厂里给他分配的是九江区域,上任的第二天,他就去了九江,在两天的走访中,他说通了一个建筑工地的总负责人,他也是从河南建八师走出来的第二代,老乡相见,分外亲切,一口气要了近30万的建筑机械,这位老总本打算买山东货的,但遇到了他,就改主意了。老总付款也很干脆,当即叫财务部门去办理结算手续,并明确,20万支票,9万现金,当天下午2时多,他怀揣9万现金和支票坐火车于下午4时多到厂里,随即交给了财务科,所有人都惊叹他的能力,但他清楚,他是遇到了对的人。几天后,销售科的一位老油条向他面授机宜,说以后再有这样的好事,绝对不要那么快上交,尤其收到现金时,一定要在自己家里放一放,这叫守财。并偷偷告诉他,销售科的人,哪个没有十来万在身上呀,不问拉倒,要真问起来也很容易敷衍过去,这是行规。你在看看现在,厂子都成啥样了,说倒闭就倒闭,真那样,那身上的钱就不成自己的了吗?你不知道,现在厂里在外面让人代销了多少产品?有的产品早卖空了,钱也不催,个中原因不懂吗?这是在联手做空厂子。更有权利的人,把大型的塔机也敢拿到外面代销,这种紧俏产品还用的着代销吗,人家都是先打款再等待拿机子的,怎么可能有代销的事呢?你看吧,要不了多久了,厂子一定要从地球上抹去的,那时,在外代销的产品都会成为私人的,这就是倒闭给他们带来的好处,所以,这些人巴望着这一天快快到来,否则他们夜夜睡不好觉。这个销售科的老油条看问题真的很犀利。他纵观了最近几年厂里非常不一般的变化,觉得这个老油条说的有道理,分析的也很透彻,所谓老油条,就是在某部门呆的时间长子,什么事情都可以拿下,什么领导都可以应对,做事不温不火,打不跑,撵不掉的老职工。
是呀,机械厂寿终正寝的日子可能很快就会来到。
省建筑机械厂的前身是建八师的一个独立团,他们下海南剿过匪,参加过荆江分洪建设,建设过洛阳拖拉机厂等等,他父亲是这个团的侦查排长,深受白富原团长的器重,在筹建机械厂及以后,有许多河南人因为不习惯南方水土,陆陆续续调回河南,他父亲的申请一直未通过,是白厂长坚决不批,并声言,谁都可以放,但他父亲不能调回。所以他父亲就和他母亲和南方结缘,再也不提回调之事了。建厂初期条件相当艰苦,南方的空气潮湿,北方人受不了这种气候,经常得病,但建设的热情非但不减,反而一浪高过一浪,那种战天斗地的场景让所有参与者都终身难忘,那是一个真正的热情似火的年代呀。当一栋栋厂房建起来的时候,多少建设者兴高采烈,并为自己的劳动成果感到骄傲。很快一个初具规模的厂子矗立在了一片荒草地上,气氛与活力在这这片土地上陡然升起。他父亲代管着厂播音室,每天早上7点种,《东方红》歌曲会准时地响起,人们便开始忙碌起来,经过不断的研究试验与仿制,一批批产品投入到国家的建设中,由于质量的过硬,很快机械厂在本省乃至全国都小有名气了。他父亲后来还担任过厂武装部的部长,所有的年青人都加入了基干民兵,在他父亲的严格要求与训练下,每次民兵集训参演都会获得好名次,那时,厂武装部有一个兵器仓库,除了必有的步枪外,还有高射机枪,甚至高射炮等都有,每年都会组织民兵训练,全民皆兵真不是一句空话。因为机械厂的名气,在文革中,还受省里的委托,试制出了两把很先进的自动步枪,并挂上红花向省里献礼。这都是有据可查的。
他父亲在厂里的人缘关系很好,且非常正直,从不谋私利。妻子随他一起建设厂子,做出的贡献不亚于男人,也完全有机会入职正式工,可由于他父亲的不经意甚至阻挠,就一直是一个家属工。妻子是一个很本分的老实人,典型的北方妇女,虽然是家属工,但在建厂时,她一点也不落下,在劳动竞赛中总是获得表扬,由于太过的投入,在一次挑砖中摔倒,腰部严重扭伤,此后,便不能做重活了。他父亲有愧于他母亲,但夫妻间从来不会为公事而翻脸,那个时代造就了令世人叹服的全民的公而忘私精神,造就了顶天立地的中国人不惧任何压力的敢于斗争的精神,造就了好人好事层出不穷的社会良风,这一切,他父亲和千千万万亲历者是有目共睹的,是永远也无法忘怀的。忘我的劳动成为了那时最大的亮点,只要有任务来,从来不谈条件,不提要求。为了防止帝国主义和修正主义的战争威胁,在全民皆兵加强兵民军事训练同时,为了积极响应毛主席 “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号召,全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挖防空洞运动,男女老少齐上阵,没有任何的酬劳,如果放在现在,那可是天价的投入,是不可承受之重。他父亲对于那个火红的年代总是念念不忘,对于火红年代出身的机械厂总是当成自己的孩子,是不允许有半点受伤的。然而,现在,在他父亲退休后,没多久,心中的孩子突然死亡了,这是天大的打击呀。他父亲从此成了一个守望人,守望着一个不存在了的机械厂,在机械厂的地盘上,筑起了高楼大厦,尽管很高很大,但在他父亲眼里,那是不被埋葬的巨棺,永远永远被夕阳炙烤,终究有一天会被烈日带走。
销售科里那个老油条说的真准,还在职工们心神不定时,厂里突然就在厂大门两边的橱窗里贴出了企业倒闭职工补偿方案,方案是市政府的,洋洋洒洒十几张双开报纸样大的公告纸平整地贴在橱窗里。那天,橱窗周围站满了工人,议论纷纷,最让他们接受不了的是,根据工龄长短给予一次性补偿,最高额是两万。两万就让你走人。这是什么世道?再说了,这是市府文件,针对的是市属企业,而机械厂是省属知名企业,是不能走市属程序的。为此,全厂工人愤怒而起,最后引发占领马路的大型示威,来了公安,防暴警察甚至武警都来了,但是他们都是有社会经验的,是能够体恤工人疾苦的,所以在工人特别是老工人的劝说下,基本没有产生太大的冲突。令人惊奇的是,两天后,来了两辆中型警车,里面坐满了学生警察,他们全是警校的在校生,下车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示威人群来,似乎他们能在顷刻间把占路的人群一扫而光,但是,他们大错特错了,非但没能阻止人群的涌入,而且还和年青的职工扭打起来,从而造成更多的人围观,本来还能够缓慢通行的路被彻底封死,最后在老职工的劝说下,这些初生牛犊不怕死的未来警察也退缩了,是呀,谁家没有兄弟姐妹,谁家没有老人孩子,当他们就要面临生存危机时,他们难道不可以出来呐喊一声吗?最后市长亲临现场才得以暂时平息了未知的事态。说老实话,为了自身的利益,他也是示威的一员,且是较为积极的。经过努力,厂部摈弃了市府的方案,补偿也不限定在两万。但根据政策,不是说倒闭就能够倒闭的,必须经过厂职代会通过。于是,由于来的仓促,本来三年一任的职工代表已经快五年了,也未有改选。也许,上面早有令其倒闭的图谋,这届职工代表年龄大的偏多,干部偏多,而倒闭对他们的利益触动不大,有的甚至可能比不倒闭获得更多的好处,加之厂办出动给他们认为摇摆的人作工作,提供好处等,所以按照建工集团一把手及厂长的想法,倒闭获得通过的可能性很大。厂职代会很快召开,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连续开三次,换三个地方,都由于青年职工冲击会场而未能成功。突然有一个晚上,都十点多了,他的房门被厂办孙主任敲开,很简单的一句“明天早上7点多的火车,去井冈山开职代会,不要声张”,顺手递给他一张火车票就走了。他对孙主任有成见,孙主任对他也特别感冒,因为他是坚决反对厂子倒闭的,孙主任对他做过多次工作,说厂子倒闭是上面决定了的事,板上钉钉,反对也没有用,职代会只是走走形式,这个形式不走又不行。是呀,他知道,厂子这个地块早已被一个香江家具城的开发看中,想和厂里一齐开发,如果是这样,厂子不但不会倒闭,还能解决工人的后路。然而,机械厂并不是独立的,受制于省建工集团,很快方案被否决,职工们不知道,为什么集团领导对机械厂这么恨之入骨,必欲置于死地而后快。
早上7时去井冈山的火车上坐着机械厂的职工代表,八十多名代表中,青年职工只占三分之一强,所以,对倒闭方案的通过率很大,建工集团的一、二把手悉数参会。特别让人惊讶的是,这届职代会享受了最不可思议的待遇,第一天,在一个礼堂周围竟然有流动的公安,好像这个会议保密级别很高,后来在中场休息时,青年代表和公安聊天,得知是上面说有人可能冲击会场,他们是奉命在外巡视,随时处理突发事件。他有一种无名之火从胸腔喷出的感觉,只不过是一场职代会,本来拉到三百多公里外的地方开就很反常,还动用警力为其保驾护航,资本就是强,强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他和几个青年职工把事情的原委跟公安说了,其中一个可能是头头的公安不满地说,职工代表大会让我们来保卫算哪门子事,撤了。话后,再也没看到公安的身影。
没有不透风的墙,得知会议在井冈山召开,近二十名青年职工租了一辆中巴,于上午9点出发往井冈山赶来。消息很快传到了会务组,领导们立刻紧张起来,在本地几次没开成就是因为年青职工的捣乱,那到这里来岂不更要出事吗?于是,相关人员紧急出去,下山拦截,当然,所谓拦截,其实就是用最好的方式款待他们,比职工代表的待遇要好很多,比如安排最好的宾馆,一日三餐全免,还另外每天每人补助三百。开始,可能是他们不愿意接受,因为他们确实也来到了礼堂外面,并有小范围的吵声。后来这种声音就没有了,并且一直到会议结束,也不见他们的身影。
会议原本打算两天结束的,但因为有些问题很难达成统一的意见就再延迟一天。第三天下午,也就是进行总结时,他猛然站起身,对厂子倒闭坚决不赞成,并开始行使代表的权力,陈述不该倒闭的种种理由,可是,他的陈述只是刚开始,就被集团一把手大声抢话,那种神态简直就像挖了他家祖坟似的。这可把他的愤怒情绪激到了顶点,他一个健步跨出座位,准备冲向这个一把手时,被人拉住。坐在一把手旁边的集团二把手不知跟一把手小声说了点什么,就心平气和地说,周总这几天也被许多事情搞晕了头,当然,他的态度是急了点,希望你原谅原谅,随后他把倒闭后出让土地的资金怎么处理、留守人员的工资、生活区的房屋维修、道路维护等等大概要预留八百万,没等他说完,他再一次站起来,说留的钱多了,厂子没了,什么房屋维修,修补道路等统统见鬼去吧。随后,他继续把不该让企业倒闭和种种理由陈述了出来,理由很充分,但决策者铁了心要让这个厂倒闭,任何理由都是无效的,尽管这些理由也博得了一些代表的赞同,但已无回天之术了。在最后表决时,赞同倒闭的只比不赞同倒闭的多一票。倒闭方案一通过,集团的官员立马下山,也不照合影了。他们如愿以偿。
在回来的路上,一个代表对他的表现极为赞赏,说如果再多几个这么胆大的人,倒闭方案也许无法通过。
很快,机械厂被瓜分了,二三十万的设备被以两三万贱卖,那真的是卖废铁的价呀,设备被一车一车的拉走,最后,当大型机械在破拆高大而空旷的厂房时,许多老工人哭了,哭的十分凄凉。
很快,工厂场地被平整出来。
很快,开发商进驻被政府清障的区域,房地产商最乐意得到这样的宝地,城市最中心,哪怕地价高一点,无后顾之忧呀。
很快,栋栋高楼竖起,开发商赚的盆满钵满,政府也有钱了,
很快,机械厂工人被推向了社会,他们的前路漫漫…..
他父亲的童年相当苦难,出生于河南伏牛山区一个偏僻的农村,兄弟姐妹都有,但由于家乡贫瘠,靠父亲给地主家打工拿到的一点微薄收入根本养不活一家七口人,母亲经常带着哥哥和姐姐外出讨饭,一天下来也看不到有什么可吃的东西,有时甚至空空而回。有一次,他父亲实在饿的不行,就出去在一家地主门前的喂狗的碗里捡到了半只馒头,刚想往嘴里放,就猛不丁地被一个大人抢走了,他也是讨饭的,可能饿的比他父亲还厉害,只见他一口把那个脏兮兮的半个馒头噻进嘴里,未了还恶狠狠地冲他父亲吼叫,他父亲只得跑开了。他父亲清楚地记得,他曾经饿死过两次,因为除了能听到身边有人在说话,其身体再也无法动弹了。他听到有人说这孩子太可怜了,还不到七岁,就饿死了。再试试吧,给他喂点水,看能不能流到肚里。不行了,埋了吧,这娃命真苦等等,他都听到了,就是跟死人一样一动不动。这样的可怕场景有过两次,还算他父亲命大,逃过两次劫。后来,共产党的军队来过这里,斗了地主,给农民分了粮食,可是,没多久,军队走了,地主又反攻,一些积极分子被整死,他父亲也是红孩儿,要不是机灵跑出这个地方,可能也不在人世了。一九四八年,他父亲所在的部队解放了这个村子,回到家后才知道哥哥和妹妹已经被地主逼死了。一个月后,横行于乡邻的恶霸地主被公审枪决。部队在这里修整期间,为当地的老百姓解决了许多问题,特别值得提及的是,在扫盲运动中,他父亲是最为积极的,许多乡民都喜欢围着他父亲问这问那,毕竟是家乡出去的,亲切呀。后来在村里推选代表参加省会时,颇为流行的“金豆豆,银豆豆,豆豆投到碗里头,一棵豆一棵心,好人里面选好人。大红花,胸前挂,当选代表来讲话。公平正直办事情,全心全意为大家”就是他父亲教给乡民选举时的顺口溜。这支部队,去海南参加过剿匪,在剿匪中,作为侦察排长的他父亲腿部受伤,因此荣立二等功。在参加荆江分洪建设中,他父亲以一个军人的气志,哪里困难去哪里,不分白天黑夜,只要有任务,随叫随到,到就能干,干就干好,所以,白团长特别喜欢他父亲,走哪儿都要带上。也因此,在南方不习惯大部分要求调回河南时,他父亲是唯一被白厂长抓住不放的河南人。也正因为此,他父亲在机械厂筹建及发展过程中付出了毕生的精力,不仅自己,而是全家,他完全把这个厂当成了自己的家,家里所有的人都得为这个家努力,妻子为此落下了病痛,他也只是安慰一下,那是为自己的家,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家好了,受点苦和累也是值得的。机械厂就是在这样一批人的奋斗中建立起来的,对于这些初创的人来说,谁没有感情?谁又舍得令其伤害?谁又忍心看到她灰飞烟灭?如今,这个可怕的景象已经来了,来的那么猝不及防,一辈子的心血呀,说没就没了,多么不可思议,多么令人费解,多么痛彻心肺。
企业倒闭了,真彻底呀。除了厂长书记外,当然还有所谓进了“笼子”的人,其他所有的人,都被推向了社会,这当中有早已有去处的,尤以供销部门为最,在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地盘,特别是倒闭风声日紧之时,哪有不快速建立根据地之理,所以,这些部门相当一部分人在外都有产品代销,倒闭一切清零,也就是说,代销的产品都成了私人的了,然而,有这种能力的人大都和厂级干部有瓜葛,否则是无法混下去的。他虽然也属于销售部门,但由于来的晚,不可能建立自己的地盘,也由于太直,被老油条说的第一次出去推销带回来的二十多万就不应该那么快上交,最起码也得焐热吧。也许拖一下,还真的可能成自己的了,可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在家里休息了两个多月后,他便外出找了一份货车司机的工作,工资比厂里给的多的多,但一切没有保障,还得自己交纳社保,这样算下来收入并没有多很多,这还算过得去,最要命的是,你没有多少时间休息,整天跑长途。他妻子郭婉盈心疼他,叫他别当司机了,但他只说了一句,赚钱哪有不辛苦,就当二次从军吧。实际上,他妻子所在的桃花村由于受政府同意,某开发商要征用一大片土地搞大市场,她家的土地正好在征用之内,按面积测算,可以得到十多套房子和六个商铺,全家人都有份,即使郭婉盈离开了村子,是非农业户口,又是女人,本不应当分得的,但由于父亲是支部书记,所以给了女儿一套房子和一个铺面。她对丈夫说,再熬熬吧,等店面出来了,我们就开店。是呀,开店是一个不错的选项,但他闲不住呀,就义无反顾地跑起了长途。虽然少有节假日,但终归也有没货源的时刻。停下来时,他得知他的战友,也是一位下岗工人在摆旧货地摊,有一次,他去看他,在一个靠墙角的地方,有一个很有文艺范儿的老头在他支起的一架八成新的卡西欧电子琴上弹奏动听的音乐,手指娴熟的无法形容。经交流,知道他是某大学的音乐教授,已退休,但还在带学生。因为恋旧,喜欢到旧货市场淘宝,这不,他就看中了他战友的电子琴,但他又是一个十分吝啬的老头,因为价格谈不拢,又十分不舍,就独自在琴上弹奏着,引来围观。这可是一次绝佳的机会呀,他立马和战友商量,他写了一首歌颂下岗工人的歌词,如果这个教授能够把它谱上曲,电子琴就便宜甚至赠送给他。当他把这个想法告知这个音乐教授时,他的头立马摇的跟货郎鼓似的,不行,绝对不行,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曲子呢?我退休金八千多元,不要因为做这种事而犯错,我可不想不拿退休金。一口拒绝。这事对他的触动很大,难道下岗工人的地位就如此低贱吗?大学教授都这么讨厌下岗工人吗?什么时候工人成了最不能说的话题?下岗工人就真的那么无助吗?他,一个大学教授怎么会对下岗工人那么痛恨?中国有几千万下岗工人,加上他们的家属,牵连着上亿人总有吧,他们有什么错让大教授这么不屑一顾?联想到社会上对下岗工人的处处排挤与边缘化,在加上在工厂刚倒闭时,他时时刻刻在梦中出现工厂的热闹场景,有时明知道工厂没了,但梦中就是出现工厂还在,工厂卖了,但还留了一个大型的金工车间,车间里的工人干的热火朝天,这些梦真真切切地存于脑海中,时不时地像电影一样浮现,挥之不去。是呀,下岗工人真的可怜呀,像没爹妈的孩子一样,无依无靠。
他是倔强的,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曾经的军人,作为一个下岗工人,他不相信他就写不出这首歌曲,是的,当一个永不服输的人受到致命的一击时,即使倒下了,也会勇敢地爬起来进行有力的反击,直至把对手打倒。他就是那个永不服输的人。
回到家,他辞掉了工作,一个星期足不出户,在尝试了几次之后,硬是把以下的歌词谱成了曲,而且是激昂的进行曲。歌词如下:
我们曾经豪情万丈跨入工人阶级的队伍,
我们曾经激情满怀令机器轰鸣钢花起舞,
我们有一个亲切的名字工人老大哥。工人老大哥(白)。
我们工资不高,但我们依然执着,
共和国的建设有我们的汗水浇铸。
曾经有过辉煌,曾经当家作主,
曾经的日子红红火火,哎嗨嗨,想想这些心就别难过,
把头抬起来吧。
我们曾经快马加鞭追赶着时代的脚步,
我们曾经创造奇迹让中国自豪令世界瞩目,
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工人老大哥,工人老大哥(白)
我们生活清贫,但我们感觉幸福。
为了祖国的腾飞我们奋力加速。
曾经争当先进,曾经获奖无数,
曾经的日子红红火火,哎嗨嗨,想想这些心就别难过,
把头抬起来吧。
我们有过青春岁月迎挑战如初生牛犊,
我们历经风风雨雨成长中少不了酸苦。
我们有一个怀念的名字工人老大哥,工人老大哥(白)。
如今我们成了所谓发展的包袱,
国家利益至上已根植于内心深处,
为了养小赡老,还得全力以赴,
下岗工人不言苦,成功已不在少数,哎嗨嗨,每当想起他们心就别难过,
把头抬起来吧。
他把歌名由原先的《下岗工人之歌》改成了《我们的歌》,他想,这样也许接受的人会更多。他本来想在那位瞧不起下岗工人的老教授面前弹唱一下的,可连续几个星期都未能如愿,问战友,他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而之前这个老头是经常光顾这个旧货市场的。看来,老头有可能走路了,希望他在天堂里能同情一下下岗工人,他在心里为其祈祷的同时,也因为他没能听到一个下岗工人创作的歌曲而感到遗憾。
2021年10月9日星期六 凌晨1:02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