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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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这天，刚刚传来第一声鸡叫，娜仁花就再也睡不着了。她的眼前晃来晃去的，总是那个身影：二十五、六岁年纪，高个头，身体浑圆强壮，黑红的脸上镶一只阔挺的鼻子，两条浓黑的扫帚眉下，一双明亮的眸子闪射出机敏、诚实的笑意……
“真是……太欢迎了。你这金凤凰咋飞到我们这山旮旯来啦？”当时他面对这个大学毕业甘愿到山村任教的蒙古族姑娘，既显得不自在，又象是很惊诧。“唔，你先休息。我们这里条件可不好啊……噢，我叫方岩，是这儿的村长。”
哦，这是那年初秋时节的第一次见面吧？娜仁花记得，那会儿她在这所偏远小学的宿舍里，刚刚送走校长和几个前来探望的教师，就见走过来的他——方岩。他说完那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点点头，也不等对方说什么，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这倒使初来的姑娘略有些怅然了。怎么，“金凤凰”就不能到这来了？不错，现在是有些大学生忘了生养他们的土地，一旦学有所成，便挖门子捣洞，或是钻进城里，或是到“重点”任教……可也并不是所有大学生都那样呀！要知道，教书育人、甘做“嫁衣”的大学生也大有人在呢……
娜仁花翻了一下身，两眼出神地瞧着窗棂渐渐染上的曙色。唉，就别想他了，何况……是哩，自从那次和方岩见面后，娜仁花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会与这个青年村长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倒是好长时间没见到他，才使她偶尔记起了那张黑红脸膛，那几句不软不硬的话。后来，她常常听到村民们谈起这位“方村长”；本来不善言谈的校长在提起方岩时，也总是津津乐道，滔滔不绝。“你看这溜教室，”他比划着说，“两年前方岩看见村里孩子上学难，还有些蒙族儿童连蒙语也不会说了，你说方岩咋说的？他说：‘这还行！连民族语言都不会说，这是对民族的不尊重啊。’他主动捐献六千元，建了这栋教室，还增设了一个蒙族班……”
听了校长的话，娜仁花对方岩顿生钦佩之感。她随口问道：“方村长哪来那么多钱呀？对了，他也是蒙古族吧？要不咋这么重视民族教育呢？”
校长“咳”地一声，说：“他是地道的汉族嘛。”接着又介绍起来：方岩怎样筹措资金带领全村人开掘资源，建起了两处煤矿和一个运输队……这几年，全村家家都有了存款。而方岩却为了大伙，个人的亲事到现在还没有影儿呢……当时娜仁花怔了好一阵，心想：哟，真看不出，这小伙子还满有能耐呀！
……又传来一阵鸡叫声。娜仁花塞一下被角，不知怎地，竟长长地叹了口气，——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个影子总也离不开她了，惹得她在工作之余常常走神，有时甚至夜难成眠。是去年初夏吧？那个早晨，习惯晨读的娜仁花抵不过山野清新空气的诱惑，便走出校舍。蔚蓝、清澈的天空仿佛一汪秋水，宁静而充满活力。村中两处林带被一片浅绿缠裹着，显出勃勃生机。她走在通往山外的路上，间或听到远处传来阵阵说笑声、铁锹声。说来也怪，这声音使她油然想起了“军民大生产”这支歌曲和那红红火火的场面。她跟自己说：许久没看到这样的场面了，是不是应该加入到这热烈的劳动之中？她又一想，也许应改绕开吧？但她还是循着声音走了过去。拐过山头，眼前是一片低洼地，那里，正有一群人挥锹奋战，象是在修稻田。一个身影远远地映入她的眼帘，那是方村长。他身着一件灰白色衬衫，下摆扎在墨蓝色裤里。那架式就象一只头雁，强壮的身姿融在人群中，显得坚劲而有力。
待近前，娜仁花听得方岩朗声喊道：“娜老师，是不是来参加我们的会战呀？”
最终她没有参加这场会战，却从方岩一番坦率的话语里捕捉到了一种质朴的美……
是啊，那次方岩都说了什么？他似乎说：我们得改变一下种植结构，让这片撂荒地产出大米。随着娜仁花“大伙的劲头真足啊”的话语，方岩接着说：我们村蒙古族占大多数；“蒙汉”的生活习惯不大一样，但求实、务实的心是一致的……
到了秋天，娜仁花又来到那片新开垦的荒地，看到那滚滚稻浪，心里猛地涌起一股激流。
“他是好样的！”她喃喃自语。
呵，这一切变化得多快呀——娜仁花本来对这里有意无意的东西，仿佛就在短短的时间竟变得情真意笃了。她想：理解原来是一粒种子生根、开花、结果的过程呀……也许如此吧？她变得好打扮起来。是为了给他看？她问自己：这可能吗？然而当她又一转念，想到许多勤勤恳恳，把聪明才智都无私地献给了故乡的人时，随即产生了由衷的敬意。但这和“那件事”有联系吗？
犹豫、反复了许久，娜仁花朦胧的心地终于有了清晰的轮廓——她爱上了方岩。适逢国泰民安的昌盛时期，她要冲破世俗偏见，认认真真地演一出“蒙汉相亲”的活剧。
可是，那个方岩——方村长，又是怎么想的呢……？
娜仁花再也躺不住了。当鸡叫声又一次响起，东方已经泛出曦照的时候，经过许多日夜的思索，她决定走向那个已知而未知的他。她迅速起床，面对自己的椭圆镜精心打扮起来：昔日的披肩发扎成了两条粗辫，显得淳厚而朴实；红润的脸颊涂上了一层增白霜，显得白晰而柔和。接着，她又揉了揉熬夜熬红了的两只大眼睛，轻轻梳理了一下淡眉，尔后将略厚的双唇涂上了些许口红……
一年后，娜仁花生了个女孩。村里人说这女孩“真象一朵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