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春节了,他就要回来了。这次探亲的假期跨度是这么大,两年,两年啊,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想到他,她立马充满了某种期待,心里不断涌出一个个问号:他怎么样?工作顺利吗?精神愉快吗?身体……可一想到身体,她随即又涌起一种难以言状的心绪。她禁不住自问:他“行”了吗?
她有些酸涩地记起了两年前那次他的“失败”。
两年前,那次,她终于迎来了他的探亲假。他先是通过电子信箱发来了一封信件,表达了他的的思念和期待,之后又告知了他启程的日期、到家的时间。他从坐上火车起,就不停地发短信,说是火车已经开动了,到哪哪了;又说自己睡不着,老在想她——什么样了?胖了还是瘦了?快到家时,列车几乎行驶几分钟他就发个短信,即便到站了,他还发短信告诉她:到了到了,我马上下车了。同样激动的她呢,则如期到车站接他。她在一簇簇攒动的人群里终于发现了他,便急切地举起双手,“嗨嗨”地喊着。他大步走过来,猛地抱住了她……记得,那也是快到春节了,人们都准备着年货,急急忙忙的,又都乐乐呵呵的。那天她接他时,看什么都是亮色,喜洋洋的。那天好象还有些冷风,嗖嗖地刮过耳际,吹拂着她柔软的发丝,可她一点也没觉得冷。她拥着他,喜滋滋地往家走;他则拎着提包,步子有力又舒缓,边走着,便问她家里的一些事情。到家后,她刚为他脱掉衣衫,他就急切地把她抱在怀里,一阵忘情的爱抚。接着,两个人都澎湃起来了,几乎没做什么准备,他们就滚在了床上……可是,过了一阵,正当她热切地期待着他的时候,他却只是反复抚摸着她,眼里竟是不尽的失意和愧疚。她问他怎么了,为什么不快点做,他却沉重地扭过脸去。他痛苦地摇头,叹息,后来又犹犹疑疑地告诉她,可能是那次抢险吧,下身猛地受到两次撞击,但没想到啊……她难过地“啊?啊?”两声,便平静下来。她抚摸着他,喃喃着,“不要紧,不要紧的,找大夫看看,慢慢会好的。”但她难掩内心的渴望,也难掩这失望的渴望带给她的痛楚。他们结婚还不到四年,他一两年才有一次探亲假,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二十多天。她记得,刚结婚时,他是多么激情啊,那肌腱发达的身体简直是一团火,都把她燎着了。可一年后的假期却使他像换了个人。有了那美好的第一次,她便有了第二次的期待;而第二次的失败,她理解了他,但同时也更加期待着他的下一次——这“下一次”就要到了,她又有了隐隐的担忧,担心他与她做那事的失败。何况,刚结婚时,为了事业,他们没要孩子,现在想要了,他却……
他是一名从事科研的军人。他是在大学里考入军校的;她则是他大学同级的同学。本来,他们没怎么交往,但他考入军校临行前,她在校门口看见了他,一身军装,高高的个头,大方脸,很威武,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敬羡。那一刻她注意到他也正看着自己,看到那眼光很有些深情的意味,她竟倏地有了“那种”意识。但随即她就打消了那个不着边际的念头,“不可能的。”她跟自己说。可世间任何不可能的事情都有可能成为有可能的事情。第二年的暑期,她意外地在校门口看见了他,他主动地跟她握手,问候……一次偶然的见面,一次短暂的交流,构成了他与她后来的婚姻。她毕业后回到了家乡——地处北疆C城的一所中学任教,他则被安置到了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南方某地,他只告诉她“那里不是闹市,却也繁华”,他还说那里环境很好,工作、生活条件也很不错,他要她“别惦念”。她则顺着他的话题问:你那里离广州多远?都有什么风景名胜啊?能看见大海吗?……她还带点“那个”的眼神问他:你们那女兵多吗?他则微笑地看着她,点头又摇头,之后说,离广州很远,也看不见大海……别问了,有机会你去看看吧,我领你好好转转。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有点疑惑、又放心地告慰自己:你真孤陋寡闻、少见多怪!他立过功,是优秀工程师,更是身肩重要使命的军人啊。她至今不知道他工作的详细地址。她只去过他的老家——辽宁西部的一座小城。
真的快过春节了,屈指算算,还有不到二十天的时间了,估计他该启程了吧。她有点着急了。她打过几次电话,没有打通,又发了几次短信,直到几天后的周末,她才接到他的电话。他告诉她要晚回去几天,说是部队的一个同事结婚,自然要替战友分担一些工作。他请她多多理解。她知道,他是军人,是纪律严明的威武之师的一分子。她完全理解他。只是,她感到他似乎有些异样了,他说话很客气,虽然热情,却有点不像丈夫的口吻。不不,是自己心理有问题吧……
时间真快啊,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了。各家各户依稀响起的鞭炮声,大街小巷那人来车往的热闹劲儿,作坊邻居那一个个忙碌的身影,让她一次次地想到了“团圆”“欢乐”,想到了“一夜连双岁”那透示着喜庆、吉祥的除夕……当这一天又成了一个“怅惘的等待”,成了一个苦涩的日子,她的心里突地隐约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想想自己那漫长的、遥远的等待与守望,她的眼角不觉间浸出了泪滴。她觉得自己不好,眼界窄小,心胸偏狭,身上也带有过多的小资情调。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尽管这没有什么让人称道的理由。
夜深了。小城的万家灯火映照的天际一片昏暗,本来阔远、晴明的苍穹却难见几颗星辰。她突然拿起手机,要与他通话。她要问他到底回来不,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但她又把手机放到了一边。她再一次想起了“军人”这两个字眼;她也想到了自己还不到三十岁的年华……一股埋怨、自责、期待相互交织的情绪揉搓着她,使她一会儿怨责起自己的渺小、萎缩,一会儿似乎重新发见了他的英武、崇高,一会儿又感叹人生的无常与微妙……隐隐约约地,他走来了,那好像是在一座坡地的林荫下,周边是凸凹的土丘。天似乎很蓝,没见阳光,却很清幽。她突然扯他一下,便偎在了他的怀里。他抱住她,用力地亲她,而她却等着他那个动作。可他又突然推开了她,之后有些歉意地说,不不,我是军人,不能这样随便。她的身子一激灵,发现这是个近乎现实又十分遥远的梦,而自己的下身竟是潮乎乎的。虽是梦境,可她顺着他的话语,竟这般思绪起来:是的,你是军人,是不能随便在任何地方做那事,我也理解,但问题是,你的身体,你的身体恢复了吗?啊?……
手机突然震耳地想了两下,哦,是他的短信?她马上查看,是,是他的号码,但却只有一个“?”。
什么意思?她立即拨通了他的手机。终于,那边传来了他的声音:
“……你好吗?真对不起,叫你久等了。”
“我一切都好。你怎么样?”她的心几乎要涌到嗓子眼了,“你怎么还没回来啊?”
“对不起,对不起。”声音很轻,很轻。显然,他是在犹豫。过了一会儿,他好像下了决心似地,带些庄重的口气,说,“本来,我是准备回去的,首长也早已给了我一个月的假期。按照这个假期的安排,除去我替那位结婚的战友多工作的几天,我现在也应该就在你的身边了。可是,——你知道吗?我是说,我已经找医生看了,我的下身的毛病短期内已不可能痊愈,也许永远也恢复不了……我不是称职的男人。我已经多次想过离婚的事。我当然感激你给我的爱,而我又有什么理由破坏你生活的完美呢?你应该有属于你的幸福啊……”
他哽咽了。
她蒙了。
怎么会是这样?生活怎么会这般不公平啊。他是多么坚强的男子汉呀!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几乎要哭出声来,“你别这样,别这样啊。无论怎样,我都要等你,等你回来……”
他沉默了。许久,他终于答应了她,说他一定在春节前赶到家。他还说,我也真想再抱抱你啊……
“什么叫再抱抱?我永远让你抱……”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
腊月二十九,一个阴冷的日子。小城上空弥散着城乡结合部特有的烟尘,但朗照的冬阳依然辉映着暖色;而路边的两排古松则倔强地展枝翘首,昭示着生命的坚劲。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径直来到车站。他已经发来短信了,说是在上午十一点到,但她还是在十点多就赶来了。以往,她从不喜欢颜色过艳的服饰,更多的是倾向于淡雅,但她今天特意穿了件大红色的羽绒服——这是专为他看的。她觉得生活应该有色彩,尤其是他和她的生活。此时,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的崇高,甚至伟大;她突然为自己的“那些”心思感到羞愧……
远处,传来列车亢奋的一声声鸣叫。她急切地朝站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