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情思

端午节前夕，堂姐和堂弟从美丽的鸭绿江畔回到宁城，带回两件凤城老窖。这让我一下想起四年前伯父回乡时的情景。

那年，伯母去世后，伯父携堂弟一家去了丹东随堂姐生活。堂姐大学毕业后就去了丹东发展，小有所成；堂弟只是高中毕业，依托堂姐关照谋得个校工的职业，一家的日子过得也很滋润。一转眼十余年过去了。每当闲暇，当我想念伯父时，便电话向堂姐询问伯父的身体情况，堂姐总是说他老人家好着呢，每天都喝酒，而且就喝老窖，尤其是那种价廉物美的瓶装53度酱香型老窖，而且一喝起来还之乎者也地来几句。伯父小时上过私塾，还通读了诸子全书，也很喜好古文诗词，自然也喜好饮酒。他先后在村小学、镇中学教书，由“民”转“公”，并在这个岗位上一干就是四十余年，直至退休。——他老人家还在饮酒？一想到饮酒，我就记起伯父饮酒后的形态：“‘不知说生，不知恶死’？日日小酌，或可成为‘古之真人’矣。”伯父个头偏小，微胖，虽近耋耄之年，竟满是精气神，两撇银白胡须颤颤地抖着，右手端着的酒杯也随之轻轻地抖动。每当抿一小口，他就说几句文绉绉的话。

时光不居，人生如梦啊，转眼我已逾花甲之年了。因我多年从事文化工作，也一直保持着对古文诗词的兴趣，这一点，倒是与伯父相近。而念及早逝的祖父母和父母，我便常常想起伯父。一天，堂姐忽地打来电话，说伯父近日回老家小住，她和堂弟也一同回来看看。我很高兴，回说我正想见他老人家呢，也早想与姐弟们聚聚呢。伯父回来时，我心头一振：多年不见，老人家还是那样子，矮胖的身子，微翘的银白胡须，走起路来虽然脚步慢了，但还是显得从从容容，且听力眼力都挺好。“好啊，好啊。”伯父喃喃着，说出了我要说的话。正值中秋，那年雨水好，庄稼长势喜人，家家都已收秋了。看见乡下秋收的景象，伯父很是高兴，他这瞧瞧，那望望，好像丰收的不是农民，而是他自己。之后我和堂姐堂弟随老人到了城北山头南侧的家族墓地祭祖，后又去了喇嘛洞山，观览了一线天、阴阳泉等。午间聚会，我又约来几个宗堂兄弟姐妹，还备了当地的老窖酒。可伯父拿起老窖酒，反复查看，之后说，“好吧。那就喝这个老窖。”仿佛是希望，也或是心愿，伯父感慨道，“做人要做好人，做酒要做良心酒。这才是个样子啊！”

伯父的话，言简意赅，字字入耳。我们频频点头。少顷，堂弟打开老窖，一一斟上酒，我简短地说了几句，不外是伯父回来，亲人相聚，心情大好，今天大家一定要开怀畅饮之类，之后请伯父讲几句话。伯父银白胡须微微颤动着，举起酒杯，说是看到家人们都挺好，心里就放心了，随之就说起了宽心的话：“人要少私心，更要清净，豁达，‘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 ’，大家都要多一份豁达，少一些贪欲，如此才能健康家庭，健康生命，——来，为了咱们大家庭的幸福，干杯！”

我们都一饮而尽。伯父只喝了小半口。大家把酒问盏，喝得尽兴。伯父则微微笑着，不断地与晚辈们谈人生，也谈家长里短。又小酌了一阵，伯父告诫我们“要珍惜生活，不可放纵。”说着，“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便脱口而出。几个宗堂兄弟附和着，“是是，您老说得对。”之后一位年长的宗兄话题一转，要我们几个兄弟斟满酒，一同敬老人家，并且还振振有词：“喝好酒，有情有诗也有词；做好人，有情有意更有义！”他还特别强调最后那个“义”是道义的义，正义的义。可我总觉得伯父的话有一种别样的深意，——是对故土、故人深情的热爱和依恋？还是感慨时光的飞逝、人生的短暂？毕竟，在我们家族中，最高的长辈只有伯父一人了。看着伯父那慈祥的、悠悠的目光，联想到早年相继去世的长辈们，我突地生发出某种酸楚……

看到大家尽情地喝的样子，伯父一愣神：“喝多少了？——啊，四瓶了都？到此为止！”伯父一句话止住了我等兄弟们的疯狂。一边的堂姐也坚决地制止：“老窖好，但不能喝醉，更不能喝坏了身子骨！”可酒停情不减，我借着酒意，吟诵起了“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伯父则接口“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席终人散。毫无疑问，那个中秋在我们的心中生发了别样的情怀。酒后乃至很久，我都会记起此次伯父回乡时的情景，记起他老人家“做人要做好人，做酒要做良心酒”的话。是啊，做好人，才会活得有意义，有价值；做好酒，才能喝出健康，喝出快乐。而伯父那平平常常的话语，又蕴含着多么深刻的人生哲理！每念及此，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老人家健健康康、长寿快乐的同时，也把他生活的点点滴滴融入到自己的人生片段中，虽非成就大业者，却也不失为文明社会的一分子……

人生如此美好，又是如此脆弱。那次回乡探亲返回丹东的一年后，伯父因心脏疾患病倒了。期间我曾去丹东专程看望，并与在病床上的伯父交谈了许久。伯父明显地消瘦了，两眼有些呆滞，说话也稍显迟钝，但思路清晰。他谈起了我的父母，谈到了他所经历的一些往事，还谈到了人的生与死、祸与福。他时而微笑，时而叹息，听得我既温馨，又难过。我则安慰老人家慢慢调养，且相信以他的身体状况，拥抱百岁应该不成问题。哪成想，在我回到宁城的半年后，伯父竟与世长辞了，享年九十有三。堂姐堂弟尊老人意愿，将骨灰迁回故土，与伯母安葬一处。正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啊……

……

今年的端午节有别于以往，在堂姐堂弟的倡议下，我们本家族举行了一次团祭，并用堂姐堂弟精心准备的上好的老窖和精致的吉祥果、玫瑰酥、茯苓糕逐一祭献和叩拜先人。而在伯父伯母的墓地前，在与堂姐堂弟祭奠之后，我擎酒言道——

“伯父，这酱香型53度精致老窖陪您‘缘督以为经’，保全天性，尽享天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