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黑幕徐徐降临,列车在黑夜中疾驰,我到广州看望一位老同学返回江西南昌,在山南火车站上来了一对穿着旧得已褪色衣服的中年男女,她们在我旁边坐下,女人吃着馒头,男人嗑着瓜子。吃完一个馒头以后,女人趴在桌子上打起盹来,男人静静地看着她,一粒接着一粒地嗑着瓜子,似有满腹心事。我打量起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中等身材,四方脸庞,可能由于长年体力劳动的缘故,脸上的皮肤显得很粗糙。他精神倦怠,好像好几夜没睡上安稳觉,两只眼睛深深地陷了进去。
突然,那女人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边大声地唱歌,一边手舞足蹈。男人赶紧拉住她的手,把她往座位上按,同时轻声地劝她:“别闹,别闹,影响人家休息了。”“把你的手拿开,我不要你管!”女人怒目圆睁,一把推开了男人。“听我的话,快坐好。”男人还在低声地劝她。“你再拦我,我就跳车了!”女人莫名其妙地流下泪来,边说边往车厢门口走去。争吵声惊动了乘务员,乘务员跑过来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没事儿,没事儿,她老毛病又犯了。”男人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时,有乘客悄悄对乘务员说:“我一上车就觉得他们不对劲儿,那男的连哄带拽地拉着女人上车,莫不是人贩子拐了这个女的吧?”
于是,乘警很快就过来了,男人亮出身份证解释说:“我在山南县一家水泥厂当工人。20年前经人介绍跟她结了婚。后来,她得了癔病,为了给她看病,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依然没见好转,前不久,一位好心人给我们介绍省精神病医院治疗癔病的专家,也是他的朋友,说经他治疗后康复的病人很多,让我带老婆找他看看。这样我今天就到山上挖了一袋冬笋,准备到省城市场上出售,加上临时向亲属借了一点钱,给她看病,哪知道,刚上车她就发病了。”
乘警得知情况后,很是同情,嘱咐男人好生看护照料,并告知大家多多原谅。离去后,女人也慢慢安静下来,又趴在桌上打起了盹。男人心疼地看着她,对我说:“她不犯病时,很能干的,家里的田全靠她一个人耕种。”
夜已经很深了,男人让女人睡在座位上,自己从包里拿出两张报纸铺在座位底下,用一个大矿泉水瓶子当枕头,躺了下去,很快发出了均匀的鼾声。初冬的车厢里显得比较阴冷,女人被冻醒了。看到男人躺在地上,衣衫单薄,她便站到座位上,吃力地从行李架上取下一个编织袋,东翻西找了一阵后,取出两件布褂,轻轻地盖在男人身上,并小心掖好。
天亮了,乘务员开始推着餐车叫卖早餐。男人问女人:“饿了没?”女人点点头。男人从兜里摸出10元钱要买一份,女人一把拦下,不高兴地说:“不要买,这么贵,我们家里哪有钱?”
男人说:“你饿了,要吃饭就不要怕花钱。”女人坚决地摆了摆手,道:“那我就不饿了。”
列车停靠一个站台,“碗面!碗面!5元钱一碗,8元钱两碗。”待卖餐面的小贩来到车窗口时,“来一碗面条”,男人坚持买了一碗,放在女人面前。女人也不客气,很香地吃了起来。男人继续嗑着他的瓜子,看她吃。
女人边吃边问男人:“你饿不?”男人举着手上的瓜子,坚定地摇了摇头。女人心满意足地继续吃了起来,过一会又好像想起什么,将碗推到男人面前,让他接着吃。男人拿起碗看了一眼,将剩下的一点面汤一饮而尽。
列车驶进一个大站后,停了下来。女人说,车厢里闷,想出去走走。男人千叮咛万嘱咐:“就站在车门口那里,不要走远了。”女人点点头。几分钟后,女人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纸包和一瓶啤酒。她把东西往男人面前轻轻地一放,柔声说:“快吃吧,都一天一夜了,我知道你很饿。”男人的眼眶,瞬间就变得湿润了。他默默地将双手伸到桌下,悄悄地握紧了女人那双满是污垢的糙手。
我被眼前的情景感动不已,很想为她们做点什么,来表达自己对这对患难夫妻的同情和帮助,突然想到男人蛇皮袋里的冬笋,何不买一些回家,每家亲属送几个这种好吃又营养的时令佳肴。“我想买你几斤冬笋送人可以吗?”我问男人,“可以你要多少?”他说着从座位底下拉出袋子,解开袋口,掏出几个新鲜的冬笋。“一家送两个,买10个”。“好的”男人挑了十个大个鲜嫩的冬笋,装进一个大塑料袋里给我。“多少钱?”“城里市场价20元一斤,一个大概半斤,10个100元,你就拿90元吧!”“你大老远的从山区到省城卖冬笋,攒钱给老婆看病,多不容易,给你100元。”也许我的话激起了乘客们的广泛认可和同情,大家纷纷表示要买几个冬笋回去。“既然大家都想买,那就一个一个来,我来帮忙装袋,老弟你来收钱。”我对男人说着,并从座位上站起来,又蹲下去,准备给有需要购买冬笋的顾客装袋。大家自觉有秩序的排队购买。不一会一大袋冬笋就销售一空,没有买到的只有遗憾地回到座位上。
2022年12月12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