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年华很多人会用来形容涉世未深,年轻纯洁的少男少女。青涩是六七十年代男性女性特有的美。形容那个年代的人由于思想保守,眼神简单澄澈。遥想当时,青涩年华,曾感慨情怀似梦;团聚今朝,激情岁月,再细数往事如歌。我的青涩年华,充满着跌宕起伏的情节和故事。在这个喜欢怀旧的年龄里,用文字记录这段刻骨铭心的心路历程,有一种酣畅淋漓地宣泄感。
二十世纪50年代初,我是在南昌师范学校旁一个小巷子的出租屋里出生的。当时我的父母分别在省师范学院读大学和市师范学校读中专。由于我早产、先天不足、母亲又缺奶,每天哭闹不停,听医生说:早产儿尽量的母乳喂养,皮肤早接触、早吸吮,注意观察腹部的情况,看有没有呕吐、腹胀这些表现。于是父母不得不把我送到了清江县农村外婆家喂养。
当时外婆正给不到1岁的小舅舅哺乳,为了拯救我的幼小生命,外婆不得不提前给小舅舅断奶,让我接力吸食她身上残存的乳汁,这是一段何等惊心动魄的亲情传递,我感恩是外婆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后来这段难忘经历被我写到了作文里,在高中语文课堂上,当唐老师声情并茂地给全班同学朗诵了《我的外婆》时,我激动的热泪盈眶。可想而知我在这样一个生存环境下艰难的长大,从小体弱多病,然而,屋漏偏遇连夜雨。当七八岁身体发育的第一个阶段,又遇62年国家自然灾害。我单薄的生命就显得更加脆弱,以至于到了70年代中期,身高维持在一米五七左右,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个子。
由于先天不足,瘦小的我总是会遇到别人的鄙视和嘲讽,性格变得胆小慎微、内向孤僻、不爱说话,自卑感很强,后来甚至发展到讲话口吃结巴的地步。由于我的不合群,大家会看见我经常捧着小人书翻看,或拿着小木棍蹲在院子里的地上涂涂画画、自娱自乐。个别小朋友看我沉默寡言,就会欺负我。抢夺我的小人书,用脚模掉我画的东西,我也不跟人计较。时间长了,大家会感到无趣,就不再理我。
在家里,我也是一个乖乖崽,作为长子,父母对我呵护宠爱,在家庭困难的情况下,多个兄弟姐妹分配不匀的时候,优先满足我的需求,仿佛好像是要弥补由于大人不慎,带给我身心创伤的亏欠。
随着我的年龄增大,父母最操心的是我的前途出路以及婚姻大事。害怕我会被人欺负、更担心我将来找不到对象。1974年读完高中毕业,那时的去向还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当时父亲为县文化馆馆长,由于担心儿子身体单薄,吃不消农村艰苦生活,于是避开集体下放到偏远知青点的安排,通过关系,找到了一个在公社当书记的朋友,让我单独插队到鱼米之乡,靠近新建县卫星城石岗镇城郊的李家村生产队,并安置在一户条件较好的村民家中吃住。
从此懵懵懂懂的我,对一切充满好奇,每天与当地农民一样,下到农田、旱地出工劳动,赚取工分,看我廋小队里每天给他记七分。我做过插秧、除草、种地、耘禾、收割等农活。特别是每逢春插、双抢、秋收,都是天天出工,早出晚归、从不落下。日复一日的田间劳动,身上皮肤被晒脱过几层皮,水田里插秧被蚂蝗叮过,田埂上走路被毒蛇咬过,对于一个长期生长在城市,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青年。劳累、辛苦、惊吓、汗流浃背、腰酸背痛是每天要经历的磨练。当初好在有乡亲们的关心帮助,特别是农户家搭伙吃住,每天收工回来,身体能够暂时得到缓解和休息,房东大妈和大哥也对我不薄。
在李家村生产劳作,我与乡亲们在田地里参加集体劳动,切身感受到农民那种勤劳、淳朴和善良。有的人会主动的向我问候生活情况,照顾我从事一些轻便的劳动项目。催促我早一点收工,慢慢适应农村劳动生活。每逢年节,如果没有回家,有的村民还会送来一盘可口的荤菜,端来一砵美味的鸡汤,给我享用,那份深情厚谊,让我十分感动和幸福。
在平时的劳动中,我见识了乡亲们熟练的劳动技能。耕地耙田、插秧割禾、日晒雨淋,看着他们被晒黑的肌肤,古铜色的脸上结实放光,显得特别精神。辛苦动摇不了他们靠劳动创造财富,争取幸福的决心和意志。同时劳动中,乡亲们不时会寻找一些自娱自乐的方式调节紧张的体力消耗。比如有人哼唱当地的民歌乡曲、唠嗑,讲笑话。青年男女乘机还会打情骂俏;某些中老年村民不失时机的会拿他们开涮;个别俗称名嘴的人,常会添油加醋的编出一些黄段子拿来取乐,逗得大家笑的前仰后翻。极大地转移了劳作中的疲劳,活泼了气氛、振作了精神,提高了劳动效率。在苦中作乐的生活里,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丰富多彩的乡村生活。
然而这样的好日子过了半年多点,恰逢房东的大儿子要结婚,我不得不搬出农家大屋,生产队长实在不知如何安置我,就只好把我安置在村里一个老旧的祠堂兼小学(低年级1—3年级混合班)暂住,将里面的小仓库清空后,让我搬进去住宿和做饭。为此我特意在供销社购买了一个煤油炉和铁锅做饭弄菜。自从那时开始,每天队长会叮嘱我与当地农妇一样提前收工,回家做饭。为了保证我的食材供应,队长安排了几户村民轮流为我提供大米、蔬菜、鸡蛋、菜油等,.按本地最低价格购买。
自从搬过来以后,我除了更加忙碌辛苦以外,在精神上还增加了意外的负担。每到晚上是我最难熬的时候,因为祠堂与村子隔开一段距离,门前还有一个池塘。祠堂仿佛像一座孤岛。每当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房梁上的老鼠成群结队,窜来窜去,叽叽喳喳,让人不寒而栗。外面池塘里的蛙声、野猫在窗户上的哀鸣,骚扰的我不能入眠。这种环境如何让人不害怕,由于碍于面子,又不敢声张,因此,在刚过去的一个多星期里我晚上几乎不敢闭眼睡觉。
让我为难的还有就是一日三餐,过去在农家搭伙,收工回家就能吃饭,现在劳动后还要自己动手弄饭做菜,从没有烧过饭菜的我,开始几天是弄得手忙脚乱、烟熏火燎、苦不堪言。原来的东家知道情况后,赶紧过来帮忙,手把手的指导,让我度过难关。
我每月有一次回县城家中探亲的机会,向父母汇报农村生活情况,讲述了自己的烦恼遭遇后,父亲毫不犹豫地亲自来到公社,再次找到书记,述说原委,书记听后马上陪同父亲来到我的住处,找来生产队长,陈述了我目前的困惑,希望看到我胆小体弱的情况,想办法妥善重新安置。我下放的村庄在新城郊区,面前有一条河叫锦江,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群山,近处为一望无际的稻海,好一个青山绿水、美不胜收的田园风光。公社书记和队长经过几轮商讨,决定让我与本队下放来的上海知青小鲁和小杨同住,他们2人是老三届,来农村插队多年,近几年新城建设热潮,生产队照顾他们,安排他们进城打工。他们在离村庄不远的建筑工地干活,宿舍为闲置的砖木水泥结构平房,宽敞明亮。白天他们2人出去工地上班,我回到生产队劳动。住地靠近机关,几个人用膳就在机关食堂,我每天早上会带好中午的饭菜,中午在生产队部用开水泡热即可食用,早晚均在住处附近机关食堂吃饭,我对自己的新家十分满意。
新的住处,离村庄大概有4里路左右,途中要经过一段老街,公社就在老街的尽头。有一次父亲下乡检查农村文化建设工作,他把我带到老街街口处的一户人家门前敲门,开门的是近六旬的面色黑里透红的老先生。
父亲对我说:“ 这位是当地文化站的负责人余老师。”“余老师好。”我很有礼貌的打招呼。“ 这是我的大儿子谢陈。”“ 小谢,你好!”余老师热情地与我握手。
父亲接着又对我说:“余老师是当地德高望重的文化人,他所负责的文化站每年都是先进单位,以后有什么事多多请教余老师。”
“ 领导过奖了,我只是作了一点力所能及的事,不像谢馆长您那样一手抓全县的群众文化建设,一手还自己搞文学创作,以后还请馆长继续多多关照基层员工。”
说着话,里面出来一位老妇和年轻的姑娘,“这是老伴,那是我的女儿”余老师分别作了介绍。“ 谢馆长请进屋坐,”师母泡茶倒水,宾主落座,寒暄了起来。
这是一套木质老屋。里面陈设古色古香,墙上挂着字画,装饰柜里摆放着古老的花瓶、瓷器、根雕,通顶的书橱各种古今名著应有尽有,好一个书香门第之家。
通过他们的谈话中了解到,余老师的老伴是一位小学老师,女儿余倩在公社中学读高二,由于父亲40多岁才有了这个女儿,所以父母特别宠爱她,她的两个哥哥早几年就参加工作和下放知青点,他们均忙于工作和劳动,很少回家,女儿就成了两老当下依靠的亲人。于是余倩在紧张的学习之余,主动帮助父母操持家务,烧菜做饭也是一把好手。从余倩微胖甜美地浅笑中,可以看出,她端庄温柔、楚楚动人、举手投足中,透露出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的青春魅力,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和学识。果然没猜错,她父亲说女儿每年都是三好学生,实际上她的年龄仅比我小3岁。
每天我到生产队出工,从住处到村上都要从余老师家门口经过。他们全家对我十分客气,知道我喜欢看书,余老师经常带我到文化站,让我在书架上找自己喜欢的书,借回去慢慢看,使我晚上业余时间过得十分充实。除此之外,每周余老师还会请我到家里来吃饭,名曰改善一下伙食,让我增加一点营养。那时必定是余倩做得满桌的美味佳肴,让我感受到家一般的温暖。
因于余老师平时喝酒抽烟厉害,常有哮喘、咳嗽、胸闷、血压高的症状。有一天突发疾病,造成昏厥。把师母和余倩吓得不轻,不知所措。正好遇到我上工路过此地,我赶紧跑到生产队请人,把老师送到公社医院,做过检查和紧急处理后,医生建议需马上转到县医院住院治疗。我又马不停蹄、悄无声息地来到公社邮政所,给余老师在新丰农场工作的儿子打电话,通知他赶紧回来。当天儿子与老伴陪着余老师赶往县医院住院。临行前,余老师的老伴把我叫到身边,小声嘱咐我:
“在这段时间里,麻烦你经常过来看看余倩,她一个人在家,每天要上学,还要自己料理家务,我们有一些不放心,通过观察,感觉你为人忠厚、办事稳当,拜托了。”
“钟老师,您就不要客气啦,您们全家对我恩重如山,我报答还来不及呢,您就放心吧!”我答应了钟老师的请求,表示每天上下工时,都会过来看一看,请师母放心。
之后在余老师住院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我每天上下工经过他的家时,都会看她家门上有没有上锁。特别是下午,一旦看到门上没有锁,我就会敲门问一问余倩的情况。每逢周末余倩不上学,她都会延续过去约定俗成的习惯,热情地邀请我到她家吃饭聊天。有时我收工比较晚,她还会站在门口,静静的看书等我吃饭。
有一天收工回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远处响起隆隆的雷声,眼看一场大雨即将到来,好心的李婶劝我跟她回家拿把伞再走,我却固执的认为,雨不会那么快下下来,拔腿就往住处跑,没跑多远,暴雨就倾盆而下,不多时浇得我全身湿透,经过老街,看余倩门没锁,就赶紧跑过去敲门想借把伞,小余开门见我如此狼狈,赶紧让我进屋,张罗着到里屋拿出哥哥的一套干净衣服:“你到洗手间去把湿衣服换下,我去做饭,你就在我这里吃了饭再走。”没多久只见余倩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糖水放到桌上:“你赶紧把它喝了,天气凉,不然很容易感冒。”面对她的体贴入微,无不让我感激涕零。
余倩是一位心细的姑娘,只要看到我身上的衣服有泥土或者有污迹、汗味,她就会劝我把衣服换下来让她去洗。虽然我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但在余倩不容置疑的坚持下,我会乖乖的缴戒投降。对于一个身处异地,每天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的我,面对这番无微不至的关心,自然不知所措,本就口吃的我感动地语无伦次,无言以对、呈现出一富憨态可掬的窘相。
可能双方父母都是搞文化教育工作的缘故,不久我发现余倩对文学艺术也很感兴趣,并参加了学校的写作小组活动。.我仿佛是找到了知己,两个人在一起时,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一帘幽梦》是当时畅销的中国台湾作家琼瑶创作的长篇小说,创作于1973年。小说描述姐妹俩绿萍、紫菱与男孩楚濂、中年男子费云帆之间的爱情故事。小说的情节跌宕起伏,心理描写贴切传神,文笔凄切感人。《一帘幽梦》多次被改编为电视剧。余倩是一位忠实的琼瑶粉丝,在紧张的功课学习之余,喜欢读琼瑶小说。有时还会写一点读后感:
一帘幽梦应该是少女情窦初开,对心中那个他的幽思!因为不知道他心中所属,姑娘对他的爱恋又与日俱增,说又说不出,姑娘的心思有谁来懂?有谁来共?恰似一帘幽梦。一帘幽梦,是人的一种思绪,是一种情感的牵挂,是一轮挂在天上的明月,是窗前佛过的一缕清风,是心中割舍不下的那一份情结。一帘幽梦随晚风轻轻吹散一地的月光,把心中的思念飘向远方的伊人。看到她有感而发、独有见解的文字,我觉得眼前的她绝不是盲目的琼瑶迷狂热地追随者,她有自己的独立思考。霎时我更加庆幸自己能遇到一位志趣相投的姑娘。
这时我也会把自己平时写得一些短文章给余倩过目,请她提出宝贵意见,余倩给我的回答总是让人心悦诚服,并启发提醒我:可以将下放所看到、经历过的新鲜事,组合构思写成散文或小说给报社投稿。余倩的提示,让我豁然开朗,跃跃欲试。说干就干,我回到宿舍,梳理了下放来的经历,并在大队部找来省市各报社副刊发表的文学作品阅读和参考,制定写作计划,拟订提纲,尝试开始了创作,短篇小说《红色的种子》经过三次修改,并与余倩共同探讨过后,寄给了《南昌晚报》,一个多星期后,晚报派副刊编辑涂老师,下到生产队找到我,共同与我研讨,再次对文章进行了修改和充实,短篇小说《红色的种子》终于在1975年6月14日《南昌晚报》第三版“红雨”副刊上发表见报。我收到稿费后,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迫不及待地去集市买来肉菜,与余倩共同在家庆贺初战告捷。
日久生情,何况交谈甚欢的是两个患难之交的热血青年,心心相通,让我们彼此之间相互产生了爱慕之情。我能够从余倩温柔似水的眼神中,感应到她内心似火的热情。然而通过农村生活的磨砺,让我成熟了不少,我清楚:这种感情只是青年男女情窦初开的自然现象。我深知余倩当前的主要任务是学习 ,一年后将面临高考,不能影响她的学业。还有她母亲对自己的信任及嘱托。于是交谈到一定程度,尽管意犹未尽,但我总是能够很好地掌握住火候,及时的退出,并像大哥哥一样嘱咐余倩做完功课、锁好房门、早点休息。
晚上回到住处的我,料理完个人的事宜以后,躺在床上,总是会心潮起伏、思绪万千。一幕幕真实感人的画面,不时出现在眼前,让我春心荡漾,幻想在将来能够娶到一位像余倩这样漂亮、温柔又能干的妻子。然而理智又会把我从梦幻中拉回到现实,我深知当下社会女青年择偶的标准都是,要求男方的外表、身高,再就是工作、地位、财富。面对残酷的现实,我不得不打消了自己的奢望,自卑的对个人大事感到心灰意冷。
愉快的经历往往都是那么的短暂,不久以后,我被生产队派遣前往县最大的水利工程工地流湖参加大会战。几个月的挑土、铲沙、写工地宣传新闻稿,让我每天精疲力尽。后来水利工程完工,回到生产队的我再次走到这条熟悉的老街上,敲开余倩的家门,家人告诉我,余倩被公社中学推荐,已经转学到县中学某重点班,正准备冲击来年的高考。她的离开,让我美好的经历止步于此。让人欣慰的是,一年后余倩果然不负众望,顺利考取了上海复旦大学的中文系。我默默在心里祝福她,也感谢余倩在我困难的时候让我找到了青春的希望。
2024年5月20日于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