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的火苗（六首）

播种的人

西绪福斯神话里的那个人

是存在的

他就在我们身边

今年，罚他开放的桂花

罚他灿烂的银杏叶

都比去年多了

原野上，还得罚他把那些野菊

开到比去年更远的冬天的边缘

然后，罚他下一场更大的雪

来掩盖他落下的

比去年多得多的草叶

罚他用更多的雨水，洗去

他在这一年里留下的罪孽

罚他重新开始

种出比今年更多的草木

然后，罚他生养更多的儿女

当他老了，死了

罚他的儿女，继续

那些没完没了的工作

灯的世界

需要一盏灯

召唤出夜里的长路和河流

有人踽踽独行，有人临河而立

听着喃喃细语的水声

需要一盏灯，召唤出一张书桌

一张白纸和一支黑色的笔

沉睡的人重新醒来

在纸里埋下死在路上或河边的灵魂

一盏灯，让它落到雪地上

让它诠释什么是风烛残年

让它旁边的雪人守住最后的贞洁

在赶来接力的晨光下泪流满面

别让那盏灯升到星空之上

那盏灯只属于一个人的眼睛

它也养活不了远方的长路和河流

只能在寒夜的墨汁里收敛它的光芒

雪人

那些雪曾经多么优雅

在疏朗的枝间飞舞

现在他们落下来，落在沉寂的人间

越来越沉重，臃肿

他们立在高大的乔木脚下

再也无法去往另外的地方

黄昏的光线柔和而有些浑浊

温暖得让他们想要流泪

但夜晚，寒风

再次让他们变得坚强

挺住就意味着一切？

也许最多三个黄昏，他们

就得把身躯托付给流水

仍然有雪从林间飘扬，坠落

加入危险的人间

小寒后，人间大雨

一场大雨挟着雷声

激烈地落在了小寒这天

不会有一株树从沉寂中醒来

任凭雨把身躯洗得干干净净

世界消隐在刷刷降落的雨声里

雨幕浮起，掩护着一场千军万马的厮杀

其实已没有谁还敢张扬生命的旗

敢于发出与西风一搏的宣言

一场骤雨远比一场大雪来得激烈

而且寒冷。光阴在瑟缩、凝结

而这时，我听到你的呼吸和心跳

在沉静地应答着雷声

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文静的火苗

在闪烁！

幻象

那些云太性急了，还来不及

变成端庄的雪

就直接蹦了下来

那些草木还沉浸在

对万里雪飘的无限神往中

被这雨劈头盖脸一顿猛捶

全都懵了

忽略掉气温，忽略掉火炉

我们大可故作轻松地来到窗前

把它看作是

一场普通的春雨：准备洗洗

远山罩了一冬的大灰袍子

安排大地这里桃红，那里李白

所有池塘的柳都必须配上鹅儿黄

仿佛上天泼下无边颜料

供大家挥霍

……

等等，夏天就已黑瘦的那截枯枝

还在雨中摇晃，被风抽打的声音

多像隔壁老人的咳嗽

一声比一声猛烈

雨停后，该安排一只麻雀

来为它歌唱

静夜思

临睡，总还有什么没有完成

坐在窗前，怅然若失

面对远山的黑影

听河水冰凉地滑过耳畔

我是在哪里，需要什么事物

来把我从睡眠边缘召回

那些河水带走的

也将被河水不断带来

像泥沙沉淀在脉管里

头脑昏重，但又有针尖在不时跳动

看着星辰在山顶上不停旋转

沉默的光明，像正在进行的生离死别

可我还有什么没完成，我到底丢失了什么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突然照进河面

溅起的那丝颤音，多像

睡梦里突然迸出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