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树的春天
四月,黄昏的山边
一株苦楝树在静静燃烧
深浅交错的绿,在余晖里沉淀下来
遮住了冒冒失失的杜鹃
应该庆幸与山林保持了十丈远的距离
一株苦楝,有了自己独立的春天
顶一头浅紫色的幸福,告诉我吧
可不可以邀请蜂蝶前来品尝
风吹过,去年的苦果还在摇晃
一串串沉寂在岁月里的铃铛
全部林梢都撑不住
下降的夜色也未能笼罩这燃烧的幸福
燃烧吧,哪怕最终逃不出宿命里的十二月
挂一身苦果,被逐在孤独的山边
也不妨在这个春天的黄昏里
为我明亮地燃烧
山南的杜鹃
友人从山南过来
带来一束在路边折下的杜鹃
那样红,好像仍在流血
我接过来插在一瓶清水里
友人还在说着山那边的春天
山那边的村庄,有一片树林着火了
不说我也知道,无非是愤怒的春风
在荒芜的山野上四处点火。我还能想到:
映着火光,一只斑鸠喊着渴
那些火苗在扑闪的翅膀下簌簌滑落
向瓶里加满清水,这些芽苞
在迅速打开,吐出里面包着的怒火
天边的夕光,也在响应这一小丛火
我看到山那边的火已烧到了云上
也烧在了心上
果园
三株桃树,五株李树
梨和杏各一株。苹果树只呆在角落里
说不清有几株
其余的都是蜜桔,布满了整个园子
我惊异于从来没有人称这里为果园
除了我。漫步在树阴下
我时常默念着“果园”,像默念
偷偷送给情人的昵称
那么多的果树,足以填满果园的春秋
第一株果树是桃?梨?还是李?
到底是谁首先开出这个园子?我都不知道
我只看见一株株树在秋天老去,一株株
又在春天挣扎着醒来
如今,种树的人都不在了,只剩下
三两株果树,在春天开轰轰烈烈的花
却没有一枚果子能走到秋天。剩下我
在异乡反刍一座空园子郁结的酸
与杨为邻
就算钻到天上去,那又怎样
还不是得把痛苦的根埋在烂泥里
把半青不黄的叶片送回地面
从天上下来,我已经拒绝再长高
能弯的腰都弯了,不再模仿你
不再想回到天上。倚在你身旁
习惯了荫庇,甚至也不再仰望
但我还得从东到西,从南到北
替你去看看远方,拖着笨拙的身子
采集异地的雨水调兑花蜜,也把你的种子
馈赠给素昧平生的远方
作你的邻居,就得看惯五月飞雪
九月抛叶,听凭大风无情弹奏
十二月的铮铮铁骨
在这漆黑夜空下,且一同容纳
树冠里子规无休无止的招魂
为喋血的朝阳
观塘
荒芜的水塘
绿草和野荷在帮它掩饰尴尬
荷底,蛙声似隐非隐
垂涎于柔嫩的草色
涉水而来的牛犊尚不知深浅
对野鸭子的焦急聒噪无动于衷
六月,水波被一池荷茎缠住
无法漾开,一团团水粉
就散乱地凝在黄昏的余晖里
寂寞的流水一心念着远方
只剩还在徘徊的云影
被一茎冒失的小荷扎得凌乱不堪
写生的人,你可捕捉到了
山边漫来的风声、雨声
浮生
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正在做什么
不知道还会做些什么
像一棵树多好,像一只鸟多好
它们什么也不做,却比忙碌的我
赢得了更多的欣赏和赞美
在昨天,我经过树下匆匆瞥见的那只鸟
今天仍在枝头唱它悠闲的歌
用同一个腔调,和风中的树叶一唱一和
而我已走过了五十里路,又回来
从衣襟上卸下了半吨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