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故园春（五首）

梦醒故园春（五首）

文/熊林清

芒种，梦醒故园

调整了半宿，仍没找到

一款适合入眠的睡势

才发现多少生灵仍在忙于生计

高树上子规催种的啼叫

池塘里蛙鼓的扑腾

想起昨晚因为一阵狗吠

而中断收割的油菜籽

仍浸泡在二十年前的一场雨里

身子就更像睡在了一片茅尖之上

其实也害怕与那些忙碌的人相逢

害怕从金黄的麦田中间

闪出一双麦芒般锋利的眼睛

更害怕他缓缓闭上

骨缝里，那些年积攒下来的冷雨

一躺下，它们就与窗外的风声

搅和在一起，让我一宿

都在当年的冬水田里辗转

死亡

春风里，一棵树轰然倒下

让十里外的那只乌鸦也忍不住

哇哇哭泣，它曾经栖息过的旧巢里

还留有它褪下的羽绒

从悬崖上坠落的石头，砸中了

山脚下的蚁穴，突然的死亡

溅起的灰尘遮蔽了一个家族的黄昏

劫后余生者不得不踏上迁徙的迷途

夜空上，一颗星辰的死亡

在寂静中迸发出炫目的烈焰

那些昏沉的眼眸

再一次获得了光芒，和愿望

没有一只乌鸦会记得它曾站立的屋顶

最后的那片瓦片是如何滑落的

也没有一队蚁群会沿着阶沿

走进土墙最后的那道裂缝

如今随着那双注视村庄的眼睛缓缓熄灭

再也没有星辰的光焰降临

死亡的村庄，只有无边的落叶

还在掩埋不停发芽的春天

蝙蝠

有些神秘，必须潜伏在黑夜

有些错误，必须由黑夜来完成

想起蝙蝠，仍然飞翔在童年的夏夜

静默，友善。和纳凉的人类

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互不打扰

它们就寄住在人们的屋檐底下

辗转到了城市的人，没有了自己的屋檐

眼里全是打结的灯火，旋转在夜空

也没有了掠过月光的暗影

传递童年的神秘与亲近。哦蝙蝠

每片灯火之上，都有夜空

倒悬着巨大的黑影，头顶

星光凋零，风露渐冷。匍匐在大地上

只能等待北风的号令

有些恐惧，必须依附于黑夜

有些罪恶，必须由黑夜来背负

而我们会在哪个屋檐下

重新遭逢童年的那只蝙蝠

返乡记

砍倒一棵树，种出一棵炊烟

这是我那些年常干的事

炊烟让我充满了力气，而树

让我越来越疲倦，总想着逃

越种，炊烟越少；越砍，树却越多

我知道已有很多人赶在我之前

逃出了深山。如果再晚一步

我将被呼啸的绿彻底淹没

站在午夜的街头，每一棵树

高扬的枝叶都拒绝了我和解的手

同样是一身尘土，流落异乡

它们仍旧越长越高，我却越来越矮

只不过同我一样，它们的根

再也无法相连，枝叶也无法相交

在街头，每一棵树都是孤独的

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落叶将被扫去何方

而返乡，不过是另一种漂泊

在落叶里努力探寻曾经的大道

每条荆棘都会扯着衣袖，抗拒陌生者

只有落花仍有故人的芬芳

火光寂灭的村庄，树木仍在

以炊烟的形状遍地弥漫

鸟雀仍在，延续生命的喧闹

陌生人，也请继续你咫尺天涯的流浪

我的惦记

我惦记的不是那片桃林

它们混迹在松竹间

每年都会按时开花，结果

把桃核抛洒一地，最后

不得不让落叶和冬雪来匆匆掩盖

我惦记的也不是那半亩菜园

没有小葱白菜的整齐划一，但还有

冬天就已冒芽的鱼腥草

春天把花开了一地的蒲公英

其实，它们更为楼群里的人们所青睐

那我还惦记什么？似乎

什么也不该让我惦记：

那些屋檐下不再有人惊扰的麻雀

那些从瓦片上跳到晒谷场上的斑鸠

那些盘旋半天唯有悠悠白云为伴的鹞鹰

那些松木早已参天，枯枝败叶

早已塞满从前的路口

说不准哪一天，不知从哪个地底

窜出来一把野火，再也无法扑灭

那些无法远徙的蝼蚁、鼠兔只能魂飞魄散

当跋山涉水的春天来到我的乡村

我只是惦记着我的眼睛

还浸泡在冬日雾霾里不曾被白云擦净

哪怕是春山里那亿万朵燃烧的桃杏

也无法将浪迹远方的它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