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自流

《夜幕里的马》

它站立在一大片草尖上，平静地嚼着

它的眼里没有了云朵，耳边没有了风声

它的头已经低到草根中间

就在清晨 ，它还在

嘶鸣，奔跑，踏着自己的黑影

把自己当作 一条飞扬的鞭子

不，它把自己当作了伯乐

驾着春风，要赶在夕阳之前

把勃发的春神引荐给所有的马

但夜幕不知不觉就降临在草尖上了

只剩下它平静地嚼着，星光下

只有马尾和颈上的鬃毛，还在微微颤动

《旧书页》

曾经有片雪花

趁着暮色，从窗口悠然飘落

敞开的书页上，洇晕的笔画

让一首诗朦胧含混起来

直到今天的阅读，仍有些许黯然

在另一页，还夹着一朵桃花

不知来自哪个春天

阅读至此，总会停下来想想

曾经捧着这本书走在哪个清晨的树下

或是从哪座山中带回这枝桃花

可惜它已干枯，就算那些诗行

也无法留住它的芬芳

一本书，还有多少记忆

比如一大滴墨，没有转化为字迹

像黑色的叹号直直地拉下来

比如一只蚊子，死在哪个夜晚

葬在那么多文字中间，没有一个字

是写给它的悼词

二十年了，一本书仍旧跟随着

来到这座书架上，也许它该庆幸

没有被遗弃在火堆上，也没有

被送进废品回收站

正像我也在庆幸，今夜翻到它

让我撞见那些熟识的言语

仍旧鲜活在泛黄的书页间

《回到山中》

回到山中，我有时比一棵树高

有时比一株草低

有时赶在了一只布谷的前面

有时又落在一队蚂蚁的身后

卸下一身的坚果和叶片

一棵橡子树仍得站在原地

不像我，或躺或坐

带着影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当然，风比我更为放松

它可以戏谑一大片松林，让它们叫

也可以摇落所有梨树的花朵

或者搬空一座大山的青绿

回到山中，我也是一小缕风

刚好能吹皱一片面容大小的水面

驾驭一片眼睑大小的乌云

回到山中，庆幸还有这样一个夕阳

可以陪我随意走动

《空自流》

事实上，你不能谈论河流

你没有到达过它的源头，也没有抵达

它的下游，辽阔，浩渺

你只是寄居

在它某一段腰身的某一道褶皱里

每天看看堤岸，看看回旋的江水

平庸的江面，你错过大潮迭起的时间

现在你只能守着江水昏然欲睡

守着某个无休无止的漩涡，旋转

绕几里路，到对面去

你看到的仍是那个漩涡

吞吐着落日，和它背后的天空

《牧马人》

他其实并不清楚自己的马

去了哪片天空

躺在草铺上，他只是把星辰

当作马的眼睛驱驰

竖着耳朵，让长风灌入血脉

他已不再挥动长鞭响应

适应了季候的落寞，放任草滩

从眼前黄到天边

再凛冽的风声，也只是马蹄

在草尖上温柔的抚摸

也只是牧马人星空下莫名的心跳

《露从今夜白》

天气预报里，阴晴变换

但仍然拒绝下雨

白露，露珠无处可以凝结

只有白月亮，凝结在中天

清露已绝，蝉声远去

现在登场的是古诗里的蟋蟀

张扬在窗外的花坛里

车轮萧萧，仍无法扰乱它们的和弦

天凉尚早，有人在树影间散步

试图摆脱暑气的纠缠

不时有落叶敲打着头顶

可他并不理会那些可能的暗示

陷在一地月光里，无法走出

今夜，仍有千年前的思念

尽管被霓虹渗透，尽管

关山飞度也不过是弹指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