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区猫很多,起初我以为都是邻居养的,后来发现不是。它们住在楼顶,我尝试着和它们交流,这算是几年来我做的唯一一件称得上有意义的事了。
我这栋楼常住的那只脖子上带着红色项圈,黑褐色斑纹,很瘦,看精神面貌应该不年轻了。它经常从六楼路过。
一个夏晚,拿外卖忘记关门,再过去的时候,便发现楼梯拐角全是猫,好多只毛色不一的小猫一哄而散,惊惶中窜到楼上,仅剩一只小橘在拐角处警惕着我,唯独那只老猫不怎么怕,在这之前我俩已打过多次照面。我的晚餐被它俩分的七七八八,胃口比我还大。
至此,那只老猫便常候着,几天后它竟敢进我家门!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掐着饭点儿候在门口,一打开门便窜进来,围着脚脖子打转,一路走它便一路蹭。初来乍到时还有模有样地巡视各处,后来干脆一进屋就盯着我叫,一声比一声悠长,我当然乐意它陪我吃饭。
吃饱了就堂而皇之地侧躺在地,我在卧室办公,它便躺在卧室门口,不用多久便会盯着大门叫唤,开了门它便一溜烟出去,一直到下一个饭点。那段时间我终于不再是独自一人吃饭了。
家里有一户老鼠是住在卫生间吊顶上面,半夜上厕所常会看见它们从厨房逃到卫生间,再顺着管道爬上去。自从这只猫变成“家猫”之后,它们便再没了动静,我想是被叫声给吓住,不知举家搬迁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把这个喜讯告诉爸妈,他们却说狗来财,但是猫来不好,让我把它赶出去,我打着哈哈,说赶出去了。
某天晚饭时它却未曾守时,打开门只看见两只小猫一哄窜到楼上拐角,我挑出鸡肉哄骗,却不肯上当,再一动它们便逃到楼上叫唤,看来是主人没开门,我在门口偷摸听了半晌,这才想起自从搬到这儿还没有上过七楼,于是端着餐盒上了七楼,大门紧闭,叫声还在楼上——天台!
再一上去便发现两双眼睛在盯着我,平台上还有几个一次性纸碗,其中一个装着类似薯片的干货,应该是七楼邻居放的,我还是第一次见给猫吃薯片的。这些猫胆子小,我不敢往前,将那餐盒放在地上便躲到楼下拐角,隔了半晌又悄悄爬上楼来,却不料两双眼睛还是在同样的地方盯着我,于是灰溜溜地下了楼。等到过几天再上去它们却没见了。
我开始怀念爷爷养的猫了。
第一只还是在我小学的时候,纯白毛色,听说岁数比我还大,我常看见它蹲在楼梯口谷仓前入定,失去耐心的老鼠当然难逃利爪,有时看见它在田埂上活动,隔不了多久便会叼着一只斑鸠从我面前路过,甚至很多晚上都会听见院子旁的竹林在剧烈响动,夜宿的鸟又遭了秧。可它有个坏毛病,这让爷爷在养小鸡时不得不把它拴起来,没拴多久它的四肢便软了,接着是口角渗出细密白沫。
我那时还小,不知道它究竟是因年迈而死,还是因失去自由而死。
后来家里陆陆续续又养了很多只猫,奇怪的是它们都很难长时间留存下来,那时我已在外上学,经常是学期结束回到家便发现猫变小了,已经不是原来那只了。听奶奶说有的是死了,有的是跑了。那段日子我每次看到那些猫的碗里都是一层掺了米汤的干饭,因时间太长凝结出一层糊糊,上面围绕着好些蠛蠓,我知道爷爷奶奶也老了。
最后一只是在去年过年见到的,它极度怕人,我走进灶房便能看见它从窝里惊动,再从我脚边飞快逃窜出去。再次与它相见则是今年三月,在爷爷的葬礼上,连续几天的敲锣打鼓应该让它受惊不小,夜里从未回过家。
这是爷爷养的最后一只猫了。我想了好多个方案,却终究没能抓住它。爷爷不在了,奶奶失去了唯一真心待她的人,于是第二次被关进县精神病院,爸妈要外出务工,我也得外出务工,这所镌刻着几辈人痕迹、承载着几辈人记忆的老屋便要上锁了。离家的时候,不甘心的唤了几声,它却再未出来看我一眼,我知道它以后得自力更生了,我安慰自己,或许它还会守着这座老宅?但我知道,下次归家或许便再没有猫了。
2022.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