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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化良笔名恕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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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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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姐

当北方已是漫天大雪,

我会怀念遥远的你,

在那寂寞如水的夜里,

我曾静静拥抱着你……

偶然间刷到唱这首歌抖音的时候,顷刻间云姐的声音刺得我的心颤了一下,她平时看上去平静的面容也从我脑海闪过。我想云姐并不了解这首歌的本意,只是这几句歌词恰是她此刻想念儿子的心情,她的声音是那么的凄婉,透着哀伤、心酸和无尽的思念。

十里铺离县城十多里地,吴叔在县城工作,家里有三亩多地,吴婶常年种着一亩三分地的蔬菜,摘好了拿去县城卖,吃喝不愁,加上吴叔多年攒下的工资,早早在城里买了楼房,想着给儿子结婚用。儿子高中毕业考了驾照,吴叔托人让他进计生局开小车。可小十岁的女儿到了一岁五个月还不会说话,这也成了吴家的心病。

云姐比吴家儿子小两岁,隔着吴家三个胡同,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妈妈怀她八个月的时候,爸爸就病逝了。妈妈拉扯她们兄妹五个过日子,饭都吃不饱,更别提有新衣服穿了。直到上初中的时候,她还拿姐姐穿旧了小了的衣服当宝贝。初中毕业后,妈妈托邻居吴叔在县城给云姐找了个临时工干,是商业局的饮食服务公司。每天凌晨一点钟起床上班,天刚亮就把摊子摆出来,卖包子、油条、粥、辣汤、馓子等。云姐从小就懂事、勤快,师傅同事们都喜欢她,云姐能吃上饱饭了,每月还能领十几块钱的工资,甭提心里有多高兴了。尽管是爱俊俏的年纪,领了工资也不敢花,回家如数交给妈妈。看着懂事的小女儿一天天长大,出落的花儿一样漂亮,再想想自己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五个孩子拉扯大,妈妈总是说,云儿,你也这么大了,该买的衣服在城里自己买,你哥哥姐姐也都成家了,我也花不着你的钱,你的嫁妆钱他们几个凑凑就够了。

云儿羞红了脸说,人家还小呢,大了我也不嫁,我要陪着妈妈,照顾妈妈,一辈子都不嫁人。

傻孩子,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女大了不由娘,说不定俺云儿嫁个县城的正式工呢。过年我跟你吴叔说说,让他留点意,给你物色物色。

转眼几年过去了,云姐成了公司的小师傅,学徒转成了正式工,评上了“服务标兵”戴大红花,还成了吴叔没进门的儿媳妇。

吴叔曾悄悄的跟吴婶说过,云儿属兔的,是水命,长的又好看,一定能给咱老吴家带来好运,咱那哑巴闺女说不定还指望着人家云儿呢?我问领导了,她要不是个哑巴,哪怕是个瘸子,也能接我的班。没办法,不能瞎了这个指标,只能让云儿顶替她接班了。哎!反正云儿以后也是咱家的人。我寻思着,早点儿让云儿进门,结婚就住县城那套房子,我回家来住,也能帮你种种地、卖卖菜,等添个一男半女的,咱再进城照看孙子。

云姐出嫁的那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雪。

妈妈说,你爸走的那晚上也是下了一夜的雪,看来是你爸在祝福你呢,我们家云儿终于嫁了个好人家,以后就是城里人了,住楼房、拿工资,吃香的喝辣的,可该享福喽。等会上车的时候可不许哭啊,你最小,从小跟着妈妈挨饿受冻,虽说妈妈舍不得你,妈妈也不哭,妈妈心里甜着呢。

是啊,大嫂在一旁打趣说,咱妈盼着明年要抱外孙呢。云儿嗔了大嫂一眼,羞红了脸。

第二年春天,依依出生了,出生前一个星期,云姐还挺着大肚子去上班。自己顶替小姑子接了班,云姐总觉得欠她的,没少给她买衣服。小姑子还是很高兴,有时候指着嫂子的肚子比划几下,云姐明白她是喜欢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小宝宝。公公婆婆也经常来县城,盼着早早抱上大胖孙子。依依是下午三点出生的,云姐醒来的时候,依依就睡在身边。看着小花棉褥子里露出粉嘟嘟的脸蛋儿,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小姑子趴在床尾睡着了,丈夫斜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也睡着了,只是不见了婆婆。云姐又想起了妈妈,如今自己也是妈妈了,可自己身边有丈夫啊,妈妈生自己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无助啊,想着想着,云姐不禁心头一酸。

满月酒的时候,云姐对丈夫说在老家办吧,多买点鸡鸭鱼肉,请公司的师傅们支起炉灶在老家办几桌,经济又实惠,还显得热热闹闹。公公没有说什么,婆婆小声嘟囔些什么没有了听清楚。

妈妈在院子里养了不少鸡,时不时送些鸡蛋让云姐蒸了喂依依,有时还炖只老芦花鸡让云姐连汤带水的吃上一碗。云姐休班的时候也总是让妈妈住两天,帮着照看依依,自己抽空收拾收拾家里的卫生,洗洗衣服和依依的尿布。丈夫总是没有空的,那时候是计划生育正要紧的时候,局里领导不是在开会的路上,就是在去喝酒的路上,有时候还要把领导送回家。云姐习惯了早早的哄女儿睡了,自己也睡着了,丈夫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是一夜没回家,云姐常常不知道。

依依一天天长大,活泼可爱,小脑袋瓜还聪明,周末的时候爷爷也能来带着她去公园玩上半天,爷爷在公园湖边钓鱼的时候,依依就懂事的自己玩耍,偶尔爷爷遇到以前的同事聊会天,依依总是表现的礼貌又可爱。

女儿依依五岁的时候,小姑子得了一场病,其实不是病,小姑子在菜园喷施农药的时候,不小心沾到了手上,用手擦汗的时候,额头和头发也沾上了,造成了皮肤烧损溃疡,等皮肤不再溃烂的时候,右手、额头撇下了疤,头发也少了一小块露出了头皮。依依本来就长得像云姐,这下小姑子更加失去了养女随姑的自信。公公婆婆似乎也破灭了让她找个好人家嫁了的念想。直到小姑子进城卖完菜回家的路上,骑着三轮车不知怎么就撞上了路边停靠的一辆大货车的尾部,就这样带着她有口说不出的无尽烦恼走了。婆婆像得了魔症几天不吃不喝,只知道让公公给她点支烟再点支烟,还嘟囔着不如自己随闺女去了。云姐心疼小姑子,更心疼丈夫,商量着把公公婆婆接到城里,也能照看一下要上学的依依。

依依有时候也让奶奶带着在小区楼下跟小朋友们一起玩,不知什么时候奶奶学会了抽烟,还迷上了麻将,依依跟奶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偶尔跟一次也不开心,只能自己玩。一次云姐单位加班,奶奶竟然带着依依找来,放下依依就走了,原来是去打麻将了。好在依依乖,自己一会儿画画,一会儿跳舞,直到云姐干完手头的活儿。

公公管不了婆婆,不仅是因为婆婆时不时的魔症,他自己有时候也像癔症了。直到有一天,云姐在厨房做菜,隐隐约约听见客厅里他爷俩喝着酒,说了一句好像是“吴家不能断后”的话。云姐心里咯噔一下,有点儿懵了。尽管丈夫平时早出晚归,对女儿的疼爱那是没得说,出差外地的时候总想着把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衣服给女儿买回来,还让女儿骑在头上玩。没想到吴家还有这心病啊。

云姐在的公司效益越来越不好,别说奖金了,工资都不能按时发了。听说公司要改制,云姐想着公公婆婆的年龄越来越大了,自己办个买断工龄或者停薪留职,也能更好的照顾女儿,就寻思着让丈夫拿个主意。

丈夫说,要不买断工龄吧,这样就能跟公司脱钩了。其实你不知道,这几年,特别是这两年我的压力有多大。你看依依眼看要上小学了,要不,要不咱再要一个吧?最好要个男孩。其实我是不想要的,我知道你也不想要。可是我爸唠叨的我耳朵都起膙子了,我妈也嘟囔了多少次,她们一起打麻将的老太太人家都有孙子,就她没有,还说回到老家都矮人家三分。

云姐无语了,沉思了一会才说,依依不可爱吗?不是吴家的人吗?要是不赶上公司改制,不给你们老吴家生个儿子,是不是连你都看不起我?这些年你心里眼里都是你们领导,都是你爹娘,我们娘俩算什么?

老婆,别动气啊,这不是跟你商量吗?不是我迷信,记得当年我爸说过,你是我们老吴家的福星。你看我们依依多可爱,养她一个就够了。等两个老人家愿意回老家住了,我们一家三口多清净多幸福啊?

你是真心话?

真心话。

一天深夜,云姐接到公公打来的电话,说他儿子传呼机没有回音,要她赶紧回老家。电话里听到了婆婆疯了一样的哭闹声。云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叫醒了依依,把她放在三轮车上往老家赶去。一路上云姐心乱如麻,满脑子乱糟糟的。

到家一看,原来是婆婆疯了,坐在堂屋门里,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正掐着脚脖子哭闹呢,一会儿哭得要噎死过去的样子,一会儿又哭天抢地地说云姐是老吴家的克星,克死了她闺女,又说老吴家绝户命,说云姐再不给她生个孙子,她没脸在村里待了……

哭够了,闹够了。吓的依依也哭累了,趴在云姐怀里睡着了。丈夫还是没有回话,云姐满心里说不出的委屈,都不知道怎么带着依依回的家。

第二天一早的敲门声叫醒了云姐,是妈妈来了。半夜里听到吴家的哭闹声,老人家就没能合眼,知道女儿心里委屈,天没亮就赶来了。

孩子啊,要不你跟依依爸商量商量再要一个吧?这样的人家咱惹不起啊,忍了吧,再要一个吧?

再也忍不住了,云姐抱着枕头泣不成声……

知道自己怀上的时候,云姐心里说不出啥滋味,唯一的想法就是,哪怕给依依生个妹妹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闹儿”是公公老早给起好的名。孩子出生了,正如吴家所盼,果然是个男孩。除了又做了一次母亲,云姐心里仍然说不出是啥滋味,公公婆婆的高兴劲儿也只当是他们吴家的事儿。直到两天后确诊闹儿是先天性大脑发育不完全,云姐心里才有了一丝说不清的愧疚还是心疼。

过了几天,妈妈来了,安慰云姐说,闹儿到底是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也许这就是命吧?孩子,别憋着,想哭你就哭出来吧。云姐强忍着憋屈的眼泪没有掉下来,直到妈妈把她搂在怀里,云姐再也忍不住了……

那一刻,云姐感到了小时候躺在妈妈怀里的温暖。是啊!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又能怎么样啊?日子还要过下去啊。

闹儿先天发育不良,体质差,是有钱也看不好的那种,谁家摊上都很无奈,只能认命,想过放弃的家庭不在少数。除了心疼、惆怅,云姐从来没有动过放弃的念头。那时候能依靠的只有丈夫和妈妈,本地和周边的医院跑遍了,北京、天津、上海的大医院也没少去,年迈的妈妈跟着去陪伴她鼓励他。

三岁的时候,闹儿能站起来蹒跚几步了,五岁的时候,会喊爸_爸、姐_姐了,云姐多么盼望着闹儿哪天能喊自己一声“妈妈”啊!

别人家孩子上学了,闹儿还不会玩玩具,只会用脚踢或者抓起来扔。哪怕一点点的进步都能给云姐带来一丝丝的安慰。偶尔有个感冒发烧,云姐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儿。

天气好的时候,云姐会带着闹儿在家附近转转。早晨醒来的时候,云姐依稀记得梦里独自过生日了,再打量一下镜子里的自己,似乎两鬓的白发有多了,40岁,这是40岁的自己吗?再看看自己略显粗糙的这双手,这可是一双省一级厨师的手啊。公司改制以后,云姐跟同事们的联系越来越稀疏了,听说他们多数都陆续开餐馆了,或者受聘去了外地。看来自己差不多要废了,闹儿离不开妈妈啊,云姐不禁鼻子一酸。

一个周末的上午,书房里的依依突然喊妈妈快来。云姐赶紧过去,天啊,女儿的电脑上赫然出现了几个大字:妈妈我爱你。闹儿转过头冲云姐傻傻的笑,原来是依依教弟弟打出来的,云姐一下子抱住儿子,喜极而泣。是啊,哪怕一点点进步也足以带给这位妈妈莫大的欣喜和安慰。

十几年的寻医问药,各大医院的诊断结果惊人的一致:由于先天的原因,闹儿各方面的能力仅能维持在幼儿水平,语言、运动等能力极低,随着年龄的增长,脏腑发育与身体成长、免疫力不能匹配,最头疼的是闹儿还伴有先天性心脏病。综合推断,闹儿的寿命在10到18岁,超过18岁算是奇迹了。

熬啊,盼啊!一次次满怀希望的奔波,没日没夜的煎熬,云姐似乎已心静如水。一遍遍心存一念的祈祷,头顶神明般的虔诚也许感动了上苍。闹儿18岁生日那天,搂抱着闹儿的云姐像是欣慰的笑了,而眼里分明闪着辛酸的泪花。

一路走来,正可谓: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融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撕碎云姐的心的那天还是来了,就在闹儿23岁生日的第二天。23年,云姐熬过了整整23年,闹儿还是走了。他躺在云姐怀里,闭着眼挤出了两滴眼泪,除了临终前微弱的气息,他生来没有喊过云姐一声妈妈。

“妈,闹儿走了。”那一刻,云姐多么想扑到妈妈怀里,跟已经有点痴呆的妈妈说一声,“妈,闹儿走了。您生病的时候,女儿没能到您床前伺候过一天,女儿病了也不敢让您知道,还要强撑着照顾闹儿,渴了也只能让依依给端口水喝。妈,闹儿走了。您能听到女儿说话吗?放下闹儿,我能经常去伺候您了,妈!”

自打闹儿出生,年迈的公公婆婆再也没有回过一次老家,直到去埋闹儿的那天夜里。

闹儿走了,似乎全家人都解脱了,可闹儿早已掏空了云姐的心。

儿的生日是妈妈的难日。儿的祭日是妈妈的……

天冷了,云姐又一次来到了闹儿坟前。

儿啊,妈来看你了,你在那边还好吗?天冷了,穿暖和点儿。四年了,你来这里四年了,该懂事了,有些事妈也该告诉了。妈现在一个人过的挺好的。你走后你爸找女人了,跟我分开了。你姐姐研究生毕业去贵州支教,去年改任“第一书记”,也在那里安家了,过的挺好的。儿啊,你姥姥前年走了,临走还念叨着你的名字。儿啊,这四年妈妈的泪流干了,妈妈没有泪了,什么都放下了,该好好的再活一回了。儿啊,妈妈平时忙着呢,今天歇班,来看看你,陪你说会儿话。你陪伴妈23年,妈有几个23年啊?那时候妈没能照顾好你,也没能好好工作,你走了,妈也没有什么牵挂了,该好好活着了。妈没什么本事,开了家保洁公司,带着几十个阿姨忙活。今年春节很特殊,有新冠肺炎疫情,我们的任务可重了,可是阿姨们都很吃苦能干,“五一”节妈妈还领奖了呢,县长亲自到公司看望我和阿姨们,给送来了大奖杯呢。妈妈还不老,干到70岁还有十几年呢。儿啊,你知道妈妈退休金不多,开保洁公司也挣不了多少钱,够生活就行。儿啊,你走后不久,妈妈又遇到了一个情况跟你差不多的小妹妹,才10岁,模样也像你,妈妈找到县残联,承诺每年拿6000元资助她到18岁。儿啊,妈妈还是经常想你,有时候还梦见你,你不会玩玩具,可是你会折纸飞机呀,你折纸飞机的样子好可爱。你又四岁了,妈妈平时挺忙,不能陪你玩。想妈妈的时候,你就带着你的小伙伴们折纸飞机玩吧,妈妈相信你,你是最棒的。

还有,妈妈学会唱歌了,妈妈想你的时候,想得半夜醒来的时候就喜欢唱歌,妈再给你唱首歌吧,“夜幕降临孤独开始陪伴,遥远的你有没有看见……愿你在遥远的地方过得安然。”

有人说,“每个人到这世上来,同样是历劫,也是走一趟,也是经历红楼一样”。任岁月蹉跎,纵芳华已逝,心底的爱在沉淀,心中的希望在绽放,梦想在风雨中远航。我想,当云姐放下一切的时候,生命才属于她自己。云姐还有梦想,这梦想已点燃,她的心中依然有一个明媚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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