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老家（组诗）

◎薄雾

从混浊的小酒馆出来

不明真相的青石板路

迷失在时光里

古老的石牌坊

像一个修炼到家的高人

缄默如初

白日里喧嚣的小镇

此刻却如此谦卑如此平和

只有偶尔飘落肩头的叶子

尚残留尘世的余温

掀开一角

洞穿这年久失修的世界

父亲嗓子里厚重的喘息

总是让我在深夜里无法入睡

菩萨一直在心看得见的地方

而我的眼里却涌起一层薄雾

悄然铺满，望不见的归路

◎孤岛

原野寂静，空无一人

我没有刻意要去寻找

儿时走过的足迹

这一路遇见的事物

仿佛都与自己无关

走过面目全非的老街

和陌生的故乡人擦肩而过

走过一栋栋拔地而起的楼房

却总是心虚地躲着一些荒凉

这一路

我一无所获

只遇见一群陌生的人

和他们充满疑惑的眼神

寥若晨星的冷寂

荒无人烟的孤岛

◎湿漉漉的村庄

冬日里湿漉漉的村庄

像一个溺水的人

落寞成冬天的雕像

在老墙根下打盹

田园飘满腐殖土的气息

树枝空旷，结满苦涩的果实

老屋的台阶上长满苔藓

却无法唤醒，我荒芜的童年

我忽然泪眼模糊

双膝跪地

爱恨交集的故土啊

在黄昏合上嘴巴

久久不愿说话

◎故土

——献给这片厚土及所有的亲人

1

路过你，是今生的花朵

这一片故土，照耀回家的路

我愿意，选择一生一世

与你，坦诚面对

长风吹动我的心，落向尘土

这是我前世今生皈依的家园

2

天空醉倒，澄明的月色

一一滤过，童真岁月

有泪水从童年的草垛滑落

我们隔着星河相爱

流年水岸，仍见旧时归舟

泊在秋水之眸

恋恋风尘

总有吹不老的眼波

化不开的浓情

3

热烈的酒倒向天空

我的童年一直躲在经年的月光下

在沉醉的果实里

咀嚼悲欢交集

心中的日月，望穿秋水

卷起大地红尘，流浪的马

飞在天上，一路不回

那些花朵永生不死

相逢的人永生不散

4

有一条古老的河

在血脉里流淌

我同苍天一同归来

在长长的凝望里

与你，魂魄相对

往日细碎的光影浮现

落叶枯草，纷乱的世事

聚散依依

秋风里埋葬的深爱

洞穿水流

柚子饱满，风情和旷野一起生长

5

这一片热土，为我而生

迷失的山川与蔚蓝

地老天荒的岁月，含泪归来

我俯下身，再俯下身

只为亲近

泥石与草木的血脉之息

6

你是我绕不过的江山

辽阔的原野，我侧耳倾听

听掉落的叶子，斩断腐土

剑气森森，破译浩瀚的宿命

触摸你的眼神

遥遥望见，上世纪的光芒

7

三千里归程，无法载动的山河

笑问落花，曾记否，当初年少

繁花似梦，意气如云

沉默是最美的离别

别却千山，执杯沧海

一壶浊酒，荡尽浮华虚名

我依旧流下干净的泪水

滴落于无法逃离的红尘

◎人间草木

草木繁盛，花朵归于岑寂

从彼岸到今生，尘世温暖

两片叶子的交融，却是一场荣枯

独自承受人间冷暖

以沉默之心，致敬

一段岁月一场遗忘

而我，终归要安守于内心的沉静

用目光抚摸每一片叶子

触及一株树一棵草的内心活动

感受一朵花的决绝

天香之外，世界何其辽阔

而我心空旷

在深不见底的红尘里

我窥见你内心的一滴清泪，一缕寂寞

◎在最深的秋天里

琴声远走

四处流浪的炊烟

寻觅归家的温暖

桂花开了整整一个夏天，又一个秋天

秋雨的脚印风尘仆仆

夏天和虫鸣

都去了该去的地方

流水和落花

荒芜了一地叹息

秋深了，又一场离散

远处的老树感染了风寒

躲在山坳里

挂满萧瑟，如同

千年寂寥的心事

目光落下，松针开始飘落

故去的亲人去了远方

大地上，无尽悲凉

穿过暮色之城，繁华的大街

空虚无法填满风的怀抱

灵魂在红尘里流离失所

城市的荒原

我种植了十万朵蔷薇

怀着前世的忧伤

在苦雨中，寂然凋零

◎生生世世的父亲

老屋后的庄稼地从雨后清晨醒来

四野低垂，草色青青

一些凌乱的脚印，托起一条路

你从这条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片地，泥土厚实，隐忍

如同你曾经无数次驮着我的后背

纸钱化作青烟

青烟飘在天上

父亲，我懂得，那是你的灵魂在天上

这一刻，我像一个梦游的孩子

彷如一切都在睡梦之中

倾听尘世虚无的声音

一同沉入这无边的梦境

我在这人间来回奔波

寻找着你的气息

内心的悲伤与荒芜，不可逾越

而你，再已无法触摸

就这样脉脉相望

远处的山隐约起伏，如此静穆

一片云驱赶着另一片云

奔向命定的归途

而我，只能将你的名字

供在我一路颠沛的血脉里

生生世世，形影相随

◎秋语

下雨了，那些从天空飘落的灵魂

复苏了苦夏，干枯的心

松针又落了几回

青竹与苦楝树

依旧在老屋后相爱

故乡依然是我最亲的亲人

云深水起的归途

我的脚印里怀满乡愁

当炊烟和清风一同归隐

晚钟，一个幽远的声音

卸下昨夜疲惫的星辰

在村庄的尽头，缭绕着流水和炊烟

远方是更远的河流

河流在秋风中一天天消瘦

纠结的云，在天空深处燃烧

那冷厉的光，刺破苍穹

万物归于静美

仿佛灵魂的鸟鸣

催醒被冷雨淋湿的梦境

闪烁着尘世的爱和幸福

泣血的清晨，一点点从身体里剥蚀

似水流年

那些刻骨的往日，不经意间又一次泛起

晚风中走过的轻盈

这梦一般飘过的时光里，有你

有我，今生无法释怀的叹息

◎九月

九月来临

九月的酒杯空空荡荡

当金色的果子挂满天空

鸟群和白云相约

在干净的故土，我听到月下的箫声，我听见世界孤独的呓语

大地满含泪水

要经过多少场秋雨

草叶落尽

让树都伸出手

让倦怠的心，找到安全的位置

把夏天藏在原野的深处

让日子如流水一样饱满

我要像流水一样，做一个有远方的人

容纳孤独，容纳腐叶和受伤的白鹭

学会在阳光下遗弃疼痛

为天堂的亲人，铺设来生

◎夜凉如水

爬上山顶的目光

掺杂俗世烟火

注视这夏的葱茏

熟悉无比的炊烟

让每一个黄昏

因充满温情而楚楚动人

我无意用口哨去打扰

那悬在鸟巢里的安宁

月亮会给那些探出的眼腈

黑暗与想象

黄昏在风中眺望

谁能品味泥土的内心

蛙声潜伏于深处

稻田已经葱绿

一阵风吹来

雨水吻过的天空

对一朵野花的孤独

心生怜惜

多少个黄昏我默然走过

从未留意过她的绽放与零落

可我已抵达黑夜

直到遍地蛙鸣

吟诵着清凉的月光

穿透心底深处，柔软的故乡

油菜花开

悄然来到人间，装点

大好河山。来也不语

只是，温柔了绿水青山

唯我的寂寞漫山遍野

天不雨，地无语

花却千娇百媚

终不负，千山万水

我伫立人间

在黄昏里辨认每一缕炊烟

复合流水的伤痕

仿佛是一朵

在水中倒影里

找到前世的云

用几行文字梳理

遗忘带来的安宁

料峭反复

脚下繁芜的野草

湮没苦难，也繁荣幸福

回忆穿插在花田

水渠边花儿一样清秀的小孩

对我甜甜地笑

◎人间烟火

浮世时光

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之上

漂白了许多关于远方的梦想

我们在除夕回归故乡

终于在老家拥有一所房子

可以围炉饮酒。说话

老家冬天也有花开

我们终于可以让自己从头到脚慢下来

慢慢说话

慢慢走路

眉眼深处，山清水秀

就这样呆呆地守候在家吧

在春天空灵的眼神中

守望岁月与流水交织的河床

让清澈的流水

濯洗经年漂泊的疲惫与迷茫

把内心的躁动深藏

让我们在新年的第一杯酒里

安放半生不羁的灵魂与恣肆的泪水

让我们在今夜重新出发

抵达故土质朴的温床

种植懂得感恩的稻麦

和成熟的思想

岁月交替的时刻

我们一起聆听

一根白发安静地落下

一片树叶安静地生长

这抽离浮世的幸福

温暖。明亮。

◎老村

“这些年老的树,在山岗上集成树林,阴蔽着一个古老的乡村和它的居民。”

——艾青《献给乡村的诗》

村庄里有童年的气息

有小桥和流水

有如雪的梨花

每一朵

都写满老屋的牵挂

木讷的乡亲，点燃一袋烟

柴门在记忆的门外，轻轻打开

岁月的口袋

浮现出温暖的面容

柴米深处

透着安详的落寞

唯有门前那棵老树

终身不言不语

沉静地面对天空与大地

有炊烟在天上舞蹈

仿佛那些活蹦乱跳的童年

钻进了邻家的草垛

在金黄的草垛上

爬满月亮的思念

在这春草滋生的夜晚

我的心，开满

静美的花朵

◎回家（组诗）

◎送别

30年，一场清风明月的相聚

雨季如期而来

就此别过，转身又是一生一世

那些失眠的花朵和时光

湮没淡淡的黄昏清晨

在你温润笑容背后，收藏起浅浅的忧伤

随北方的雪一起融化

兰舟催发

谁在今生，给你一泓清水的回眸

◎若初见

四月的深处汹涌，落花遍地

那个走在上学路上

栀子花一样的少女，执著地开满春天

浅浅涩涩的一抹微笑，一如当年

而那些清芬的记忆，细密的麦芒

——刺痛我，仿若一场流感

◎盈盈一笑间

青石板，向晚的街道

那些被岁月打磨的记忆汹涌

百花纷谢，万绿葱茏

而我仍守候在涨满青草和蛙声的池塘

转动万花筒里斑斓的童年

水巷深处，你若荷花般浮现

盈盈一笑，度我万重关山

◎赎罪

在你面前，我从此安静地沉默

只留下一粒种子，种植在那些纯真的童年

此刻北方的夜空纯净而清朗

那些遥远的往事，轻轻地来去

什么流逝了，什么来临了

纷纷流年，隐藏在村口草垛的褶皱里

唯有你，目如海洋

濯我染尘的心扉

◎在母亲坟前

你睡在狭窄的一隅

天空在斜斜地飘落，有细细的雨

草色青青，在黄昏里悲泣

弥漫今生的雪，聚成丘冢

如风时光，无声无息

穿过身体和魂灵，安静成为一种声音

香雾缭绕，仿佛母亲温热的心跳

隐隐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