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蜀道尽苍茫

逆潼水而上，溯古道北上，初夏蓬勃的阳光，像远古飞来的鸽子，热烈地扑落在车前窗。车窗之外，大地与村庄极速退却，号称“南有文昌”的文化祖庭——七曲山大庙闯进视线。殿宇巍峨，宫阁庄严，回廊幽深，掩映在一派静穆宁谧之中，呈现出一种自然灵性之美。

一下车，山林间特有的清凉扑面而来。千年古道若苍龙摆尾，将七曲山一分为二。北山梓林，东寺大庙，以一座高悬的廊桥——翠云廊相连。

古道两边，古柏森森，在时间长河的浸润下，郁郁苍苍，俯仰生姿。此刻，眼前这些经历过千百年风霜雨雪侵蚀的古柏，擎起一顶顶绿色的华盖，荫泽万物，婆娑着别样的灵性。

“三百里程十万树。翠云廊，苍烟护，苔花荫雨湿衣裳，回柯垂叶凉风度。”翠云廊因清代剑州知州乔钵的一首赞词，清灵，简静而空明。

据史书记载，沿着这条古道，分布着2万多株古柏，年轮参差，柏林湾的老寿星皇柏已超过2300岁，即便是最年轻的潘家柏，据说也已存活了200多年。皇柏，潘家柏，夫妻柏，阿斗柏，泰山柏，因神话，或史典，或长势，或外形，称谓新奇，形似神肖。这些千姿百态的古柏，以剑阁为中心，南至古巴西（阆中），北至葭萌（昭化）天雄关，西至梓潼，穿山越岭，绵延300公里，绕成了一条回环曲折的绿色长城。

潼江水，七曲山，环护着一个小而富足的潼城。梓潼，位于金牛古道的南端，自古有“蜀道明珠”之美誉。因为工作关系，我多次到梓潼采风，这是第三次来到七曲山，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一直有个心愿，抽出点时间漫步金牛古道，远离尘世的喧嚣与功名利禄的诱惑，真实地感悟一下那被历史尘封的苍茫岁月。

行走在这幽静的古道上，如同翻阅一部古老而厚重的历史长卷。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彼时的梓潼，往东北而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峥嵘而崔巍的剑门关。因了这条古蜀道，才连接了两千多年的巴蜀文明和中原文明。此道自陕西眉县经斜谷、褒谷栈道入汉中，转而进至勉县又向西，出阳安关（阳平关）经山道抵白水关（今青川白水镇），然后沿白龙江至葭萌（昭化），又溯清江河而西至沙溪坝，则转向南，入剑门关，经梁山南入梓潼七曲山。

在这条道路上，曾淹没过张仪、司马错大军的金戈铁马；淹没过诸葛亮六出祁山五伐中原的刀光剑影；淹没过唐玄宗携杨玉环仓惶逃蜀的悲凉挽歌；在这条道路上，更刻下过司马相如、扬雄、李白、杜甫、苏轼、陆游等历代文豪出川入蜀走过的深深辙痕。

金牛古道距今有2300多年的历史，与著名的罗马大道同期，被称为“世界交通史上的活化石”，与长城、灵渠并称中国古代三大工程，而且部分段落还保留了历史原貌。

据《战国策》记载，金牛蜀道开凿于公元前316年。当时，巴蜀大地沃野千里、物产丰富，得陇望蜀的秦国对天府之国虽唾涎已久，但却苦于“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后来，秦惠文王纳司马错之计，以馈送金牛美女为名诱使蜀王开凿蜀道。贪财重色的蜀王就派了五丁力士开山拓道。所以后人就将此道称为“金牛道”，也有人把它叫作“石牛道”。随后，秦军长驱直入，葭萌一战，蜀国灭亡。

三国时，蜀汉为适应大军北征的需要，再次拓展古金牛道。《太平寰宇记》记载：“诸葛亮相蜀，凿石架空，为飞梁阁道。”至今七曲山仍有数段古金牛道遗迹依稀可见。

至今，在金牛道的北端汉中境内，有五丁力士迎取金牛和美女的五丁关；而在金牛道的南端七曲山下，也有山崩压五丁的五丁祠。因而有了李太白“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这悲壮的千古绝唱。

金牛道的拓通，为秦统一天下奠定了基础。在《史记·范雎列传》中有这样一句话：“栈道千里通于蜀汉，使天下皆畏秦。”所以，五丁开山这一项颇具传奇色彩的古蜀道拓展工程，于蜀国而言虽是不幸，但于华夏的统一、民族的交流却是功不可没。从陕西汉中至成都1200公里，正是由于金牛道的开通拓展，才有了“秦川道，翠柏天，商旅兵家密如烟”的壮观景象，一队队商旅才西出秦关，南入蜀地，互通有无，传承文化，构筑起了光耀古今的千年蜀道。

置身于一片空明之境中，隔着2000多年的浩瀚时空，漫漫尘烟里，我看见大野深处，云水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