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寂静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最艰难的那一年，将人生变得美好而辽阔。”

——加布瑞埃拉·泽文《岛上书店》

不知不觉间，已进深秋。

打开微信，一位远方朋友发来短信：疫情还在持续，似乎看不到头，一直在苦撑苦熬。顽固的病毒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每天忙着报备，打卡，绿的，黄的，红的，折腾得让人心力交瘁。

由于长时间的“身心封闭”与“非必要”的倡导，无处遁逃的我们，生活半径变得凝固或是缩短，甚至收窄到了只有熟悉的街道与小家的住址。

随着秋天日渐一日走深，生存的烦恼不分大小地缠磨着每一个烟火尘世中的凡人。因为焦虑与惶恐，很多人错过了秋叶飘落，错过了日落黄昏，错过了好好吃顿饭，错过了和家人共度……错过了生命中许多重要的时刻。我们真的需要停下来想一想，这样的忙碌到底是让生活变得更好，还是让我们失去得更多？

突然想起，前两天约了一位曾经的同事周末一起吃个饭，为他送别，他即将奔赴遥远的马尔康。电话拨通，他昨天下午已经赴任。怅然良久，只好留待下次重逢把酒致歉。

人行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人生总有这样那样的错过，尽管现实社会通讯发达，微信、抖音、飞机、高铁等拉近了彼此距离。但现实有时也残酷，就在前几天，因为“三观”不合，把曾经很亲近的侄女微信拉黑了，手机号码也删了，放了狠话说今生不再联系。人生说短还长，每一刻都是余生，愿这纷纷扰扰的世界里的我们，无论远近，都各自安好！

话虽这样说，其实心里很受伤，昨天晚上，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那个熟悉的名字，以为是她又加回了我，点开一看，原来是一个买酒的同族宗亲，和侄女同名同姓。也许是下雨的缘故，有一种莫名的苍凉，在郁结的内心弥散开来。

之前，我总是固执地相信，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晚饭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决定出去走一走，让山野里新鲜的空气，洗去心中的焦虑与浮沉，来一场平静的修行。

清秋时节，原野寥廓，万籁俱寂，晚风丝滑如绸。久违的山间野径，人迹稀落，路旁茂密幽阒的草木丛中，浮在空气里的鸟语虫鸣，似久违的故人，带着季候的沧桑，逶迤而来。

谷粒进仓之后，秋天就慢慢静下来，随同大地一起，陷入沉思。

我只顾朝着山深处行走，穿过散落的一块块菜畦，穿过铺满旧时脚印的山间野径，风中的落叶一片片飘落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安然，沉静。

在荒野，终于找到一块石头，我停下脚步，坐下来，点燃一支烟，让自己也坐化成一块安静的石头，清空还原干净的内心。

是啊，我们的确有太久没有听闻到充盈于山沟峁梁的鸡鸣犬吠虫吟声声了，有太久没有嗅过一株草木一粒粮食的芬芳了。

往事如风。从春到秋，我曾无数次缓缓穿过这条悠长的小路。

这一路，我看到枯萎的落叶和盛开的野花依然在繁复交替，所有的遇见都真实而生动。春暖花开时节，阳光与雨水相遇，在枝蔓间结成果实，开花的不开花的，结籽的不结籽的，直立与匍匐的，纠缠扭曲在一起，到秋天，风吹叶落，果实也自然地走向成熟、从容和透亮。仿佛每一株草木蕴含着佛性禅心不知道它们有没有思维？又没有感情纠葛？

荒野那么寂静，夜空那么高远，视野之中，一棵树远远地孤零零地立于天地之间，以一己之力，撑起岁月的空旷。

在这样的寂静中，无意地联想到人世间一些宏大的命题，关于上苍，关于大地，关于宿命……回想自己这半生走过的路，几次改变命运的抉择，事后三思，总觉得都走错了路口，颓丧、遗憾、悔恨、自责，在心底深深纠结。而此刻，脑海中有无数的存储碎片被记忆解封，在我内心深处，那些不断翻新的回忆与随岁月沉淀的过往，随风慢慢消融。

我想，人也该活成一棵树，在岁月深处沉淀自我，在风霜雨雪中修炼自我，随时随地拈花自在，淡看繁华沧桑，让生命随着岁月流逝一同饱满殷实。用一颗慈悲的心，任意东西，风烟俱净，不问因果，接纳世事人心的磋磨，修炼秋天般宽阔、温厚、澄澈的胸怀。

尘世杂芜，这世上也没有完美的人生，生活大多数时候不是尽如人意。毕竟，世上的笑语喧闹、污垢尘埃常在我们不经意间破窗而入，在生命的忧郁与喜乐之间的罅隙里穿行，让我们无法把握。时间久了，有意无意间给灵魂压上一块块沉重的石头。

曾经在内江工作期间，一位美女同事在人前总是笑意盈盈，我忍不住问她如何才能保持愉悦的心境，她回应说“总觉得世间万物美好居多，值得每天回应其灿烂的微笑。”

是啊，我们何不放下心灵上的这块石头，把它置于肉身之下，安顿人生旅途中所有的困頓与迷茫？

人生如同秋天辽阔的旷野，我们总要走向新的季候，适应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不辜负活着的每一天，并赋予它意义，才是生活的应有意义。

2022年10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