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过半,冬至将至,寒意渐深,年又到了尽头。下班后,暮色渐浓,站立窗前,看楼前一片片落叶随风飘舞,从空中一闪而过,去了遥不可知的远方,心中沉郁又空阔。
回到宿舍,空调可能有些老化了,鼓捣半天,也只能感知到散发出一丝微微的热气,空空荡荡的屋子,日子都被冻住了,人也变得喜欢怀旧,在回忆里取暖。而那些尘封在岁月里的记忆,因为太过零碎、散乱,有时确需一种载体来开启。
突然想起来前天夜里做过的一个梦,依稀记得是大学同宿舍的哥几个久别重逢,七嘴八舌嚷嚷着要找一家酒馆喝酒。脑子里不经意浮现出白居易的一首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此时,居然产生了一丝幻觉:这样特别的夜晚,约三五知己,寒舍相聚,围炉而坐,温一壶陈年老酒,坐看岁月沉浮......古龙曾说,我有一碗酒,可以慰风尘。那一壶暖暖的酒,仿佛足以融化整个世界。
而对于我来说,一旦触及“围炉而坐”的记忆,自然而然地想起小时候的冬夜,抱着烘笼(小时候老家乡下一种竹编的取暖神器)取暖的情景。傍晚放学,背着小书包走进家门,天已擦黑,母亲见我手上冻得通红,一把塞给我一只烘笼,那是她整个冬天都撒不开手的烘笼,里面有早已烧好的木炭,我伸出长满冻疮的小手,紧紧地抱住烘笼,渐渐地,一丝丝暖流从指尖缓缓传送到周身。
那个年代没有电灯,没有电视,没有娱乐,冬夜显得格外的漫长。冬日的清寒下,却也不乏微微暖意。我在煤油灯下写完作业,母亲把烘笼放置于她腰间常系着的围裙下,我倚在母亲身边把手伸进围裙下的烘笼取暖,母亲偶尔会给我讲一些外婆家的故事,父亲则喜欢讲述他从外面世界听来的奇闻轶事,不时抽上一袋旱烟,舒适地吐纳着烟雾。母亲围裙上散发出的柴火味道混着父亲吐纳的旱烟味,成了冬夜记忆里最温暖的味道。
时光悠暖,丰盈了儿时的记忆。此刻,世界好像不再转动,一些清晰的画面被定格,任我摘取着熟识而新鲜的感动,一点一点将内心填满,为灵魂增温。
冬夜围炉,勾勒的只是一方狭小的天地,却也是一个充满意趣和生命情调的诗化世界。大约十年前,我在内蒙古阿鲁科尔沁的一家矿山工作,为了更贴近生产现场,偶尔会住在乡下。深冬时节,尤其是进入冬腊月后,乡下天天有杀猪的人家招呼我们吃饭,大多用大铁锅炖肉,而有些需要细烹的菜肴,就会专门放在炉子上用小锅做。那些看起来土气而笨拙的炉子,待女主人往里炉膛里填上柴火或煤块,点上火,不多时,锅里发出轻轻的响动,等水滚开之后,开始调低火候,慢慢地煨和炖,炖肉的香气一点点蒸腾弥散开来,笼罩着这一方小小窄窄的空间,透着一种欲熏欲醉的人间烟火气息。一伙人,围着温暖的炉,喝着小酒,唠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嗑儿,直至慢慢平静下来继续眺望不确定的生活。多年之后想起,炉旁的温热仍旧熨帖,依旧泛着岁月盈盈的笑意。
如今,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很难能再见到炉子了。过年回老家串亲,偶尔会再现那样围炉而坐的场景。走过岁月的山山水水,看够尘世的悲欢离合,终于明白,那样的场景所蕴藏的情怀,已然流在我们血液里了。
是啊,在这个内心浮躁、人际疏远的时代,人间暂坐的我们,能够围炉而坐促膝长谈,找回那些失去的时光,该是何等的奢侈?那些相约走过的一程山水,才是生命中最为珍贵的记忆。
写下这些文字,窗外灯火渐阑珊,雪花仍在记忆里飘落,一任岁月沧桑。“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我极喜欢叶芝的这首诗,每每会浮现出那样围炉而坐的场景,安详而宁静,平复了岁月流逝和人间沧桑带来的困惑与伤痛。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步入生命的冬天,我也愿意在炉火旁打着盹,卸下一切负累,一边整理人生故事的碎片,一边怀想那些遥远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