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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显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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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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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月



  “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地板,雪白的被子,雪白的床,这会是什么地方呢?”老青棡盯着东边的山梁看,一直在想。

  大挖机挖抵院墙脚的时候,老青棡迎来了第五十八个中秋节。吃过团圆饭,他马上置办好了祭礼,在院子中央摆好供桌,就等着月亮当顶,然后一如既往的做祖宗传下来的跪拜月亮婆婆的仪式。这样的仪式,老青棡已经记不清做过多少回了,他只知道,很小的时候,跟着爷爷奶奶做,稍大一点就跟着父母做,父母过世后,就带着孩子们做。但近几年来,孩子们不再听他的了,说他是老古董,他只有和老伴一起做,去年老伴过世后,他只好一个人做了。他说,反正自已没有读过诗书,做这种不进步的事,也不怕别人笑话,最重要的是,祖宗的规矩不能丢,靠天吃饭的人,不可不敬畏天地神明。

  大挖机的轰鸣声停止了,月亮还没有出来,院子里静悄悄的。东崖山那边的天空,冷清而暗淡,而水牛大坡这边却红红火火,那是落日即将耗尽的辉煌。大儿子牛妹和媳妇一吃完饭,就准时出去打麻将了,小儿子狗妹又骑着刚买的摩托车,不知到哪儿疯去了。

  老青棡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一边等月亮婆婆出来,一边想着心事。

  不知怎么搞的,自从最后一块地被征用后,老青棡就像丢了魂似的。尽管人人都羡慕他,说他撞上了大运,从一个修地球的泥巴老壳变成了大财主,但他心里老是觉得日子过得不踏实,就像踩在棉花上走路一样。用有知识的人的话说,老青棡是一个资深的传统农民。他年青时候就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后来包产到户后,嫌分到手的土地少,就拼命地挖了几大片荒地,所以他名下的土地宽,城市发展一征用,他就成了远近闻名的百万富翁。但是巨额财富并没有让他高兴起来,他还是想念那些土地,那些土地每一块都有名字,有的名字是他亲自取的,有的名字是几百年前就已经有的。什么燕鹅田、母鸭田、葫芦田、马桑地、磨盘地、王二岗、皮绊地等等,它们的名字背后都有故事,而现在,它们要么长满了荒草,要么长出了高楼。老青棡只能在心里去记着这些名字,记着它们的模样,到梦里去见它们。它们是与生俱来的伙伴,如今一个个都走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他。更糟糕的是,领到土地赔款之后,儿子媳妇就变了,大儿子夫妻俩成天不做事情,只会打麻将,小儿子书也不读了,回家后,先是把头发染得像《西游记》里的妖怪,然后就闹着要钱去买摩托车,买了车后就天天骑车在外面疯。没有土地,老青棡自己也无所事事了,劳动惯了的人一闲下来,晚上睡觉就不踏实,一些怪梦就乘虚而入。昨晚,他就梦见自己变成一株秧苗,在夜晚的大街上飘来飘去,一直找不到扎根的地方。突然,身后追来一帮小鬼,它们大声喊:“快抓住那个没用的东西,别让他跑了。”他拼命地跑,可是两手已经变成秧叶,两腿也变成根须,再怎么用力也是轻飘飘、软绵绵的,手挥不起来,脚着不了地。就在这时候,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喊道:“快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然后就有一股力量带着他跑,跑啊,跑啊,莫明其妙的跑进了一所灯火通明的大房子。里面有很多一模一样的房间,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地板,雪白的被子,雪白的床。他实在太累了,一见到床就忍不住躺下去,谁知刚刚躺下,就有无数只五颜六色的毛茸茸的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搔他的痒痒,扯他的须发,掏他的耳鼻,掐他的脖子,拉他你脚手,拧他的每一寸肌肤。他拼命的挣扎,想挣脱逃走,那些手却毫不留情地将他摁住。他大声的喊妈,喊救命,喊着喊着就醒了,醒时浑身浸透了汗水,就像从深渊里爬出来一样。

  老青棡抬起头来看东边的天,天空开始发亮了,估计月亮己冒过东崖山顶,但是看不见它的脸,有几栋高楼挡住了。

  拜月要等到月亮升到顶空的时候,现在还为时过早,但老青棡宁愿在院子里等,他不喜欢呆在屋里,呆在屋里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以前有庄稼种的时候,一天忙里忙外,有做不完的事,心思全在土地和种收的事情上,自己似乎与这个世界毫无关联。现在成了个闲人,才发现自己和这个曾经熟识的世界是那样的格格不入,而且这个世界正在处处与他作对。

  首先,有很多他熟悉的村庄,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从城市修往村庄的大道,如同一根根粗大的吸管,一路吸过去,把沿途的村庄吸成一个又一个的空壳,最后,那些村庄就永远地消失了,只在公交车站牌上留下一个名字,就像死去的人留在墓碑上的名字一样。前不久,他坐车去了一趟羊场看亲家,以前弯弯拐拐的老马路已经不见了,统统变成了宽敞直套的柏油大道。但是,大道所过之处,有好几个寨子被铲平了。其中就有个叫野鹿冲的寨子,那可是个好地方,寨子背靠林木繁茂的大山,前面是一大片开阔的土地。老青棡知道,那是“天字第一号”的好田地,田埂上全是几十年的大梨树,每年春天,桃花李花开到接近尾声的时候,梨花盛开了,每棵树就是一座雪山,重重叠叠的将整个寨子围成人间仙境。到了秋天,满树挂满饭碗大小的青皮雪梨,果肉和梨花一样洁白如雪,掉到地上,破口处一天到黑不会锈口。小时候,爷爷带他去这个寨子吃酒,他问爷爷,这里真的有野鹿?爷爷说,老以前有,后来有人在这里砌墙修房子,建寨子,野鹿就跑了,但人们仍然称这个寨子叫做野鹿冲。然而现在看到的,不要说是野鹿,就是那些生了根跑不动的大梨树,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寨子已成一片废墟,寨子后面林木苍翠的大山上,有好多台大挖机在吼叫。老青棡心里有一种隐隐的痛,他想,不光是自己遭受了失去土地的不幸,这个世界也在无可奈何地失去很多不该失去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在很多人的心里已经生了根,按理说永远不能拔走,但还是被拔走了,只留下生生的痛。

  还有更让他想不通的是现在的年青人,他们已经变得大不像从前的人了。就拿小儿子狗妹来说,脑子里装的全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过年祭祖敬菩萨时,祖宗传下的礼仪一样不懂,给他讲他就是懒得听,说是什么封建迷信,早就落后过时没用了。可是一到了什么“剩蛋节”、“情人节”、“摆人节”(愚人节)等之类的洋节气,那小子简直是欢得不得了,而且做得一套是一套的。老青棡不懂,还以为“剩蛋节”会不会是“寡蛋节”,问他“剩蛋节”的意思,那小子也不懂,就说管它那些干什么,好玩就行。读小学的时候,学习成绩还有点谱谱,一到初中,就学会了上网,就把读书当幌子,成天只会钻网吧,回家时问他读书读得怎么样,他就说学校的营养餐肉太多,腻死人了。后来进网吧不断被班主任逮住,通知家长去领人,弄得老青棡老脸不知往哪放。有一次,他实在气得不行,准备狠狠教训那小子一顿。谁料竹条子还没有落到那小子的背上,那小子竟说出一番让人哭笑不得的话:难道你愿意当老文盲,就要我当新文盲?人家都说,现在的人如果不懂上网,就会成为新时代的文盲。你以为上网是为了玩,那是去学知识。再说网络是个大世界,里面什么都有,还可以找媳妇,好多领导的管理思路都是从网上下载的。

  “领导下崽?老子怕你这小兔崽子要抱窝!”

  老青棡话没说完,兔崽子早已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月亮终于翻过那几栋高楼,站在楼顶的尖角上,它高屋建瓴的把清光播撒下来,却被密集而耀眼的街灯吞噬了,只有老青棡的院子里有些亮色。不远处,一家刚开张的铺子一直在放大功率的音响,有个女声炸声卖气地唱:不是你的爱,就是我的爱,爱就像那油炒饭,想卖你就卖……

  老青棡听得不太明白,但知道她是在唱情唱爱。他想,现在的人,经济发达了,对情爱的欲望比以前更加强烈旺盛了。无论你走到哪里,听到的都是情歌,看到的更是让人心惊肉跳,有不少青年男女竟在大庭广众之中搂搂抱抱,甚至有些女孩子竟然要男孩子背着,在大街上走,还肆无忌惮地笑,嗲声嗲气地撒娇,简直是丑死人了。时代不同了,婚恋可以自由,但也不至于这样随意放浪,怪不得离婚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据说每天到民政局办离婚的人像赶场一样。婚配大事,非同儿戏,按理讲当慎之又慎,但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却如寻常买卖,想买就买,想卖就卖,想退货退货。那些唱情爱的歌曲,滥贱如粪草,刺耳如钢丝,不管你愿不愿听,它就像潮水一样涌来,差点把人溺死,一听这样歌,简直烦死人,还不如听鸟啼兽嚎来得真实。

  一想到鸟的啼鸣,老青棡的思绪立即回到了以往的年代。那时候每当春暖花开,鸟儿们的情窦便敞开了,斑鸠、喜鹊、黄莺、狗背羊等等,依次放开了歌喉,唱起动听的情歌。田野成了鸟儿们情歌的海洋,农人们在歌声里播种,耕耘,收获一年的希望。有一种叫布谷的鸟儿,它的歌声最为高亢嘹亮,它总是立在最高的一棵树的巅上,灰黑的羽毛显示了它的冷峻,但它的歌喉一打开,便可穿云渡水,翻山越岭,传到任何一个地方,引发人们无尽的联想和想象。

  “快栽快割~~~~”

  它放开了歌喉。歌声催促着农人,应时令而作。

  它所站立的那棵树下,正好是几丘黄熟的麦田,农人们正披蓑戴笠,或挥镰收割,或扶犁耕地,或挥锄点播。他们探讨墒情的话语,吆喝牲口声音,与各种鸟鸣交织在一起,在布谷鸟的引领下,上演一场农耕文明的大合唱。

  布谷鸟的歌声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顺着山谷一路飞扬,飞到一条大河边。

  “三岔大河~~~~”

  在大河与一条清水河的交汇处,那个打鱼为生的老头听得真真切切。当歌声飘过水面时,他把扳罾网架放在清流与浑水的交合处,那里是他专有的渔场。老头已经在这三岔大河边打了几十年的鱼,他每隔一定时间拉起一次扳罾,若有鱼群过往,就会给他送来一份活蹦乱跳的惊喜。就在布谷鸟的歌声飘来之前,他的鱼篓里已经装进三条赤尾金甲的大鲤鱼。老头咂着叶子烟仔细盘算,把鱼卖了,给小儿子买个书包,然后扯块布给老伴做件衣裳。老伴是他在三十年前,用五斗苦荞籽换来的。进门之后,和他一起吃糠咽菜,生儿育女,生死不离。

  布谷鸟的歌声顺着大河飘飞。大河两岸是连绵的群山,白云在山间漫游,和白云一起游荡的是闲散的牛羊。放牧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青人,布谷鸟的歌声,飘进了他的耳朵:

  “光棍好苦~~~~”

  年青人在想着对门寨子的那位可爱的姑娘,他和那个姑娘曾经在麦田里四目对视过,那双眼含着脉脉的情,传着纯纯的意,日日夜夜的来钩他的魂,他苦于还没请到媒人上她家去提亲。年青人抬起眼来,透过飘浮的云雾,深情地望着最远处的村庄,他心中有一种异样的东西在涌动,于是他扯开了嗓子:

  太阳出来亮堂堂,

  小妹下河洗衣裳。

  手拿棒槌朝天打,

  两眼偷看少年郎。

  ……  

  老青棡再次抬起头来,看了看天上,月亮升高了许多。心想,如果晒坝边上的老槐树还在,那树上一定撒满了月光。

  说起老槐树,老青棡印象最深的是小时候,从他有记忆起,老槐树都是那个样子,要三个大人才能合抱,一到夏天,翠绿的树冠像一把巨伞,又像一朵厚重的云,把大半个晒坝都纳入它的清凉之中。尤其是出月亮的夜晚,寨子里的人吃完晚饭,就来围坐在树脚的大青石上,家族中的八老祖公坐在上首,背靠老槐树,给大家讲古。八老祖公是旧时远近闻名的乡绅,德高望重,学时渊博。他给大家讲《三国》、《水浒》、《西游》和一些忠孝节义的故事,还讲家族入黔的历史和老槐树的来由。月光从树叶的空隙处漏下来,满地斑驳的树影。在场的人都凝神屏气地听着,只有大柳树脚古桥下的河水哗哗地响,萤火虫从田野飞到晒坝里,在听古的人群中穿插飞行。

  八老祖公捋着白胡子给大家讲,家族的入黔始祖,原是朝廷的忠臣,因皇帝昏聩,始祖触怒奸臣乱贼,故拖家带口逃到贵州避难。途中,始祖因劳累染病而殁,始祖妣便带着三个儿子落脚此地。一日,骄阳似火,始祖妣去担水,遇上赶远路的一老一少两风水师讨水喝,始祖妣舀了半瓢先递给老者,然后自己摘下草笠拍打尘土,一些草屑掉进了瓢里,老者无法痛饮,只好边吹草屑边小口的吮,饮完后把瓢还给始祖妣,始祖妣又舀给那少年喝,瓢里再没草屑。老者不禁发问,始祖妣解释说,大暑天赶路,气急体热,饮凉水过急对身体大不利,因不便直说,便用此下策,还望包涵。老者听罢,为始祖妣的仁义贤淑所折服,于是无偿给始祖妣找了一块风水宝地,并在此处种下一棵槐树以镇风水。从此,家族人丁兴旺,繁衍至今。

  如今,家族倒是繁衍了,而且繁衍成一个大寨子,可是这个大寨子已经拆迁了大半,连老槐树也被活生生挖走了。挖老槐树的那天,老青棡刚好碰见,当时来了十六个戴黄帽子的工人,还有两驾大挖机。戴黄帽子的人爬上树去,先用电锯将树冠锯掉,大挖机就从四周把土石刨开,露出主根,然后戴黄帽子的人硬生生的将它们锯断,锯口处冒出一种黑乎乎的粘液,老青棡似乎闻到一股血腥气。后来又来了一辆大货车和一辆大吊车,老槐树像一个剁掉了四肢的老人,被绷带绑着吊上大货车拖走了。据那些人讲,要把它移栽到另外一个好地方。但老青棡想,老槐树这回一定是凶多吉少了,物比人同,常言道,老人不可移居,老树不可移根,何况老槐树的根已被斩断了。老槐树被挖走后,老青棡开始担心自己的小院了,果不其然,昨天又来了两台大挖机,它们像两头巨大的怪兽,从老槐树所在的位置,一路朝着老青棡家的院子拱过来。巨大的轰鸣声中,地皮在剧烈地震动,老青棡的小院如同一只惊恐无助的羔羊,瑟瑟发抖。

  老青棡又想到了那个怪梦,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月亮越来越高了,它的脸上似乎显露出一种摆脱喧嚣尘世的轻松与洒脱,但它的清光似乎离人间更远了。老青棡看了看天空,觉得还不到祭拜的时候,继续想自己的心事。

  如果是在小时候,他和小伙伴们这时正在干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偷老瓜。偷瓜摸果,这种平日里极不光彩的事情,在中秋节的晚上却可以名正言顺地干一回,于是就成了孩子们最大的乐事,而这乐事的趣味和刺激全在这个“偷”字上。在白天,孩子们先去实地侦察好,哪家地埂上的老瓜又大又黄,哪家地里花生粒大饱满,等月亮上天之后就立即行动。经过一番提心吊胆的摸索之后,小伙伴们便抬着大黄瓜,披着月色,雀跃而归。作为最大的战利品,大黄瓜躺在砧板上,身边围着一大群撸手抹脚的娃娃,那热火的阵势,一点不亚于腊月间杀过年猪。破瓷碗片洗干净了,剐皮,一阵“哗哗”声之后,大黄瓜的黄皮散落一地;菜刀磨快了,开膛,“霍”的一刀下去,大黄瓜一分为二,满肚子的瓤带着密密麻麻的籽出世了;然后就二分为四,四分为八,直至成为适于吞咽的瓜块。这时候,有人已经淘好了刚从田里收来的糯米,瓜块和新糯米拌合后一起上甑蒸。不到半个钟头,糯米和南瓜的混合香雾,便从灶房穿过堂屋,从堂屋飘到院子,院子里有个棚瓜架,棚瓜架下,月影斑驳,娃娃们摆好了桌子板凳,放好了碗筷,就等着那油亮亮、黄浸浸、香喷喷的老瓜糯米饭上桌了。

  那时候,没有月饼,更没有美酒,就连红糖饼子都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一个南瓜就能给孩子们带来无穷无尽的快乐,但那恰恰是老青棡最怀念的事情,只可惜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来了,也不会在现在的孩子们的生活中出现了。

  老青棡想,日子是一条从古流到今的河流,但是从父亲那儿流到自己这儿之后就大改变了。

  他永远忘不了,父亲在弥留之际说的最后那句话,那是一个农民对生命意义的最基本的理解。当时他跪在父亲的床前,父亲用尽这一生最后的一点力气说:“我这一辈子,只亲手种了六十多季庄稼,还不够啊!”在父亲看来,生命是用种庄稼的多少季来计算的,活着就是为了不停地种庄稼,但是他的愿望终因生命的停止而被无情地叫停了。现在,父亲的遗憾终于落到了自己身上,而且是在生命远没结束的时候。

  老青棡对以后的日子感到一片茫然。

  他抬起头来,又一次仰望天空,月亮已经当顶,是祭拜的时候了。他急忙摆放好供品,一升米、一封月饼、两只苹果、一个又大又圆的地萝卜,摆好供品后就开始燃烛,上香,跪拜,祷告,化纸,程序一成不变。

  老青棡望空拜了三拜之后,面朝月亮祷告:“惟愿月亮婆婆,保佑我们全家平平安安,保佑我儿……”

  “咣、咣、咣”,一阵急促的打门声打断老青棡的祷告,他懵头懵脑的去开院门,是大侄儿。大侄儿气喘吁吁地说:“幺爺,不好了,狗妹骑车撞倒人了,很严重。我打牛妹的手机,是关机的,你又不用电话,所以我只好亲自骑车来喊你了,快点跟我去。”

  大侄儿的摩托车驮着老青棡,飞也似的跑了一阵,然后跑上了一条大街。奇怪得很,老青棡觉得这条大街和梦境中的一模一样,他的忧心中又多加了一重恐惧。摩托车一直沿着他在梦境中的逃跑路线前进,最后把他带进了一所灯火通明的大房子,走进去一看,里面全是一模一样的房间,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地板,雪白的被子,雪白的床。

老青棡的腿一下子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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