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之二)
当我再次拜访大崎山,见到这雾凇沆砀,冰雪之境,外祖父、外祖母已经离世七八年有余,长眠于这芦坳小镇。
清明之前,夫子河畔的风仍然刺骨,欲涉足延伸到河心洲的凭栏,看看刚冒头的水草,只是雨势过大,不见踪影。初春的雨接连下了数日,犹如春社后酒醒的归人,恍然惊醒,才知停下。夜中的霹雳不得不让人无眠,只听窗外“滴答”;猛然间的狂风,又“哗哗”,也不似斜风细雨,不想还去;更似春潮带雨,晚来忽急,大概是“忽听春雨忆江南”,我听见你们来看我的脚步声吧!
印象中其貌不扬的鼎罐,火光下拉长的影子,便是我们那阴阳两隔渐行渐远的乡愁。冬日的火房远比客厅热闹,山里打柴方便,况外祖父是手艺人,从不缺柴,一汪火坑可从醒来燃至睡去也不曾歇息。换上外祖母手纳的千层底,上衣翻起来兜上一怀的苕果儿,这便是童年的开心果;露出的肚脐肉也会被外婆挠痒痒,伴随一句“苕伢,不用盘子用衣服……”我也便成了他们的开心果。
黑黢黢的鼎罐底被大火肆意的亲吻着,拼命上窜的白汽,木盖不停地与生铁碰撞,发出令人悦耳的香气。水开,淘出米汤,筲箕中的饭倒入鼎罐,便听“嗞啦——嗞啦”……再到“嘶嘶——嘶嘶”便能想到金灿灿的锅巴,一钵米汤“哧溜”。
灶堂中的煨罐,先把山林中的跑地鸡吞入肚中,再把山中的泉水咕嘟咕嘟喝满,水与火的噗嗤噗嗤,直到熬够时辰,满村便知道博士家的外孙来了。
接天仙山的眺望石上,众山合抱,满眼苍翠欲滴,好似护卫怀中的道观,这应该迎合“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意境。外公博士出身,俗称木匠,为人和睦,广结善缘,徒弟与门客自然多。在机械化不普及的年代,外祖父带领他们为真武观的建造与翻新工程立下汗马功劳,每一榫眼都来自抬手挥臂间的“叮叮”;每一枘都来自前倾后仰间的“嚯嚯”;每一平滑都来自曲膝弓腰间的“嚓嚓”。这些声音,当我拜谒仙山,跟道长交谈之际,会随着他敲击的磬,萦绕耳畔,久久不释。
又是一年菜花黄,我再也见不到火房宾客如云,添双筷子加杯酒,送客又迎新客到的热闹景象,那些年不散宴席的饭似乎再也吃不到。
再见面,或许今夜,也曾梦里,星雨清明,满山飞纸,布谷啼响。